薛亢的心情很差。
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会派他来给这个姓刘的小子当嚮导。
他身后跟著几名惯用的胡人护卫,和几个本家的亲隨,一行人勒马立在刘奚的营地门前。
薛亢对刘奚的厌恶,远非单纯是因为联姻一事。
在那之下,还有一层更不愿为人所知的原因。
刘奚早已在营门前等候。
他的身后,几辆样式古怪的马车已经套好了马匹。
薛亢的目光,立刻被那几辆马车吸引了。
车厢一侧加装了高高的厚重木板,將车上的人护得严严实实。
不过薛亢很奇怪,为什么只有一侧有防护,而且木板下面还开了几个孔洞。
刘奚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中却是一声暗嘆。
他本想打造的是一种可以快速拆卸马车。
以此为基础,便能拓展出各种可拆卸的攻城器械,可惜进展不大。
有图纸,不代表就能成功。
材料的强度,工艺的精度,都是无法绕开的门槛。
这就像他前世,一个游戏策划,给程式设计师提再天才的需求,程式设计师做不出来,也是白搭。
不过他还是利用记忆,復原了这种简陋的偏厢车。
这是明代才出现的东西,专门用来克制骑兵。
当然以车为阵的战法,自汉代便有。
日后的刘裕,更是將其用得出神入化。
眼下这几辆,不过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他没有向薛亢解释的打算,只是平静地拱了拱手。
“薛兄,可以出发了。”
薛亢本想寻个由头,嘲讽几句刘奚那古怪的马车。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与他並行的那几名刘奚的护卫。
那些人面无表情,眼神像狼,手始终搭在刀柄上,仿佛隨时准备出鞘。
那股沉默的杀气,让薛亢把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这一天,都在急行军。
一路无话,只有沉闷的马蹄声和甲片碰撞的细碎声响。
队伍以一种恆定不变的速度,向西北方行进,捲起一路烟尘。
薛亢本是武人出身,耐力极佳,有意想在行军中表现一番,给刘奚一个下马威。
可到了午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带来的几名亲隨,更是脚步虚浮,渐渐被拉开了距离。
可再看刘奚那三十人,竟依旧保持著出发时的阵型和速度,呼吸平稳,没有一人掉队。
因为他们一直都在锻炼负重长跑和衝刺跑,这两项运动对於心肺的提升是非常大的。
临近傍晚,队伍才停下,在一处溪边准备扎营。
薛亢手下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气。
而刘奚的士卒,则动作整齐划一,立刻分工协作,警戒、取水、砍柴,井然有序。
更让薛亢惊讶的还在后面。
只见刘奚的人从车上卸下几个布包,抽出几根带著活扣的木桿。
三下五除二,一顶顶標准的营帐便已搭建完毕。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比他麾下那些人搭建传统营帐的速度,快了数倍不止。
薛亢看著眼前这效率惊人的一幕,彻底没了脾气。
他本来想炫耀一二,现在看来,倒像是自己带著一帮乌合之眾,来给一支真正的精锐当辅兵。
行了一整日,薛亢热得烦躁,他动作粗暴地扯开了领口。
乾脆脱掉了汗湿的锦袍外衫,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上面竟布满了青黑色的纹身,图样狰狞。
他隨手拔下发冠,任由一头长髮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比他身后那几个胡人护卫还要野蛮几分。
皇甫燕分发著水囊,眼角的余光扫过薛亢,脚步微微一顿。
“这身纹绣,”皇甫燕的语气平淡,“倒有几分像南中蛮人的旧俗。只是他们的图样,多是白虎。”
西晋太始八年(272年),益州蛮人作乱,前去平定的正是皇甫氏族的皇甫晏。
所以皇甫氏的家学里面,对蜀地的蛮人都有些记载。
但这话,却瞬间点燃了薛亢。
“你看什么!”薛亢霍然起身,怒视著皇甫燕,“我就是蛮人怎么了!”
刘奚挥手让皇甫燕退下,自己则平静地走了过来。
薛亢看到他,那股无名的怒火找到了真正的宣泄口。
“看不起我们南中蛮人?”薛亢的声音沙哑。
“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称呼我们薛家的吗?”
刘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他们不叫我们河东薛氏。”薛亢的眼中布满血丝。“他们叫我们蜀蛮。”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压抑已久的愤懣终於如火山般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