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黑色的洪流,它们从黑色的矿洞当中狂涌而出,在日光下,它们的活性程度更高了,远比在矿洞当中要高的多,当它们涌出地面的时候,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团成型的固体,一个黏连著无数器官和血肉,一个由无数怪异荒诞的生物组成的肉球,它正在哀嚎,被挤压,鲜血四溅,而后被之后的黑水吞噬,更多的血肉凝固,更多的嘴巴被生成以用来嘶吼。
它不再是黑色,而更接近於肉色,它滚到了广场中央,无数的黑水紧隨其后,它们冲刷著这个肉球,成为了它的一部分,这个肉球有无数的肢体,无数的眼睛,无数的嘴巴,看上去无比的骇人可怖。
它嘶吼著,狂叫著,欢笑著,哭泣著,用无数张嘴巴,用无数种语言,在它身上生成的无数肢体在进食,排泄,交媾。它震颤著地面,拍打著地面,肆虐著地面。
这哪是什么奶水,这怎么可能是什么奶水?
李星渊想要闭上自己的眼睛,这怪物本身就是对人类所崇尚的一切秩序的褻瀆,是对人类理性的践踏,见到这怪物本身恐怕就意味著疯狂。
“丰元镇的镇民们!”史矿长振臂一呼,这个头髮斑白的老人咧嘴笑著:“享受地母的恩赐吧!”
他们想要干什么?
李星渊不知道,他的思维在抗拒著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丰元人主动的走向了那个怪物。
几百个人,爭先恐后的扑向了那个怪物,他们在用手中的刀砍著那个在广场上翻滚著的肉球,这个由黑水组成的肉球並没有什么用来攻击的器官,就算是有,也因为太小的缘故对丰元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那怪物或许也在撕咬,或许也在反击,但已经淹没在了人群当中,可能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这个怪物的声音变得沉闷了起来,更像是哭泣了,它悲鸣著,身体正在一层一层的被丰元人撕碎。
这个,怪物,正被,人类,分食。
它的肢体被扯下,器官被撕咬,它正在快速的被丰元镇消灭著,那混沌的身躯被扯碎,它没有鲜血,只有黑水,只有那粘稠的黑水——黑水铺洒在了地面上,当它们的数量太少,也就没有了组成器官的活性,它们消失在了雪地里。
丰元人在大笑著,李星渊躲在了矿山后面,他不愿意再看广场上的景象,不愿意再看那人类战胜怪物的“壮举”。
这是因为某个巨大的集体幻觉吗?
李星渊不知道答案,或许,但也或许这就是人类理性的选择,在黑潮的威逼之下,人类的理性导向了某种阴鬱的癲狂。
在『觉醒』了那古怪的能力之后,李星渊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但或许早就有人比他更早的走到这条路上了。
这场饕餮的狂宴持续了几个小时?李星渊不知道,他失去了对时间的知觉,只觉得天空正在一点一点变暗,他紧贴在矿山上,丝毫不敢让自己的这些同类发现自己的存在。
三三两两的,丰元人们正在离开广场,他们的手里还提著什么,袋子里面装著什么,他们满足的谈笑著,低语著。
又放了一掛鞭炮,然后是另一掛,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著,就像是在驱逐著那空气中骇人的血腥味。
李星渊终於有勇气继续看广场上的景象。
那怪物,那黑水凝聚而成的肉球,已经被彻底的,完全的『消灭』乾净了。
唯一能证明那个怪物存在的,只有一地黑色的液体,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丰元人正试著用自己手里面的瓶子和罐子把它们收集起来。
几个孩子在放著鞭炮,嬉笑著,老刘他们还在那台子上被捆绑著,一动不动,他们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了吗?或许没有才是更加值得庆幸的事情。
史矿长也走了,但留下来了两个画了脸谱的怪物,它们摇摇晃晃的呆在台子上,还有几个男人正围在一起,抽著烟,谈笑著。
李星渊没有立刻离开矿山,他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到了半夜,所有的人几乎都走乾净了,老人牵著孩子们的手,另一只手拿著那些装满了黑水的瓶瓶罐罐,那些男人们离开了广场,走到了一边的宿舍楼上,他们大概是丰元人留下来值班的人。
那两个怪物没有动,它们或许既没有进食的必要,也没有休息的必要,它们站在台子上,看守著老刘三人——大概这就是下一次地母没有喷髮乳汁时,丰元人要献上的祭品。
李星渊慢慢的退下矿山,爬了这么久,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但他感觉不到这些,他的后背湿透了,手臂在轻轻的发著抖,恐惧几乎让他想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他还是向著那个台子走去。
李星渊不是个擅长共情的人,但当他走过了那白天热闹的广场的时候,感受到脚底下那粘稠的,怪异的黑色液体正在牵扯著他的脚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是这里仍旧有一个巨大的冤魂,一个恐怖的,混沌的冤魂徘徊在这个广场上。
他本来以为自己经过了这一路,见识过那个巨大的银白之门,他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恐惧了。
怪物摇晃著自己的身体,但它远远的已经看到了李星渊的到来,它用那人类的眼睛盯著李星渊,或许还在用另外的,隱藏在那具身体下面的某种近似眼睛的器官盯著他。
李星渊没想到对方的视觉会这么敏锐,他本想要直接绕开这些怪物的,但是那怪物没有动,没有发起进攻,只是盯著李星渊。
这是沉默的对峙,李星渊忽然想到,自己下午在矿洞里面的时候,那个怪物也並没有对著自己发动攻击,而是等到李星渊跑过去之后,攻击了其他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李星渊盯著那人身上混乱的锁眼,又向前了一步。
嗒!
怪物身上以飞快的速度弹射出了一根触鬚,猛地向著李星渊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