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码头,人声鼎沸。
挑夫的號子,船夫的叫骂,混杂著水汽和鱼腥味,构成了一副鲜活的江南市井图。
当那顶铺著明黄绸缎的八抬大轿,颤巍巍地出现在码头时,所有的嘈杂都停了。
无数道视线,匯聚过来。
一株火红的珊瑚树,被固定在轿子上,枝干招摇,像一团凝固的火焰。
十六个王家家丁,满脸屈辱,汗流浹背。
在他们身后,是一队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羽林卫。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护送著一株树,构成了一副荒诞至极的画面。
码头上的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王家的宝贝珊瑚树?怎么抬到这儿来了?”
“后面那些是官差吧。瞧那衣服,是京城来的羽林卫!”
“王家犯事了?”
猜测和流言,像风中的种子,四处飘散。
岳凉勒住马韁,停在码头的入口处。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只是看著那株珊瑚树,被羽林卫们小心地从轿子上卸下,抬上一艘早已等候在此的官船。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王家的管家,一直躬著身子,陪在旁边,直到珊瑚树被安全送入船舱,他才直起腰。
他走到岳凉的马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岳爷,东西……送到了。”
“您可以走了。”
岳凉从马背上,丟下一块碎银。
银子落在管家脚边的青石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赏你的。”
管家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他堂堂王家大管家,在苏州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却被人用一块碎银打发。
可他不敢发作。
他只能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捡起那块银子。
“多谢……岳爷赏。”
岳凉调转马头,再没多看他一眼。
“登船。”
一声令下,五十名羽林卫齐刷刷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跟著岳凉,沿著早已铺好的木板,登上了官船。
赵龙跟在最后面。
他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心跳得厉害。
周围那些百姓的议论,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能感受到,无数道复杂的视线,落在他们这群人的背上。
有好奇,有畏惧,有探寻。
他甚至能想像,用不了半天,王家二公子被人堵门,被迫献出传家宝珊瑚树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苏州城。
不,是整个江南。
王家的脸面,这次是真的被踩进泥里,还被人狠狠碾了几脚。
官船的缆绳被解开。
船身微微一晃,缓缓驶离码头,朝著运河的下游而去。
船舱內。
岳凉脱下飞鱼服,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
他坐在窗边,煮著一壶茶。
炭火烧得正旺,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热气。
周通和赵龙,垂手站在一旁。
赵龙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
大人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把王家得罪到死,就是为了这株珊瑚树?
这东西再值钱,也不过是个死物。
带回京城,献给陛下?
陛下缺这么个摆件吗?
他想不通。
“大人。”
最终,还是没忍住。
“我们……真的就这么回京了?”
岳凉提起茶壶,將滚烫的茶水,冲入两个白瓷杯中。
茶香四溢。
他將其中一杯,推到赵龙面前。
“谁告诉你,我们要回京?”
赵龙的脑子,嗡的一声。
不回京?
那他们要去哪?
岳凉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气。
“这株珊瑚树,是王愷了二十万两,从一个波斯商人手里买的。”
“为了凑齐这笔钱,王家挪用了扬州盐税的一部分。”
“这件事,本是机密。但现在,全江南都知道,这棵树在我手里。”
岳-凉放下茶杯,看向赵龙。
“你猜,那些被王家压了一头的江南士绅,会怎么想?”
赵龙顺著岳凉的话,思索起来。
那些人……会幸灾乐祸。
他们会巴不得王家倒霉。
“他们会看王家的笑话。”
“不止。”
岳凉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