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了当天的菜蔬,陈墨提著重了一些的篮子往回走。
清晨的阳光渐渐融化著薄雾,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喧闹的市井生机开始升腾。
他步履轻快,目光却未曾放鬆对四周的留意。武馆街的嘈杂之声依旧清晰,间或还传来几声蕴含著力量的低喝。
拐过一条小巷,他突然听到一声:“陈师弟!”
声音洪亮,带著习武之人特有的穿透力。陈墨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是……
他循声望去,只见怒涛拳馆门口佇立著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正是其门下大师兄李远山。
李远山一身洗得泛白的练功服,裸露的上臂肌肉虬结,皮肤上还带著些许练功新添的擦痕。他目光灼灼,正定定地看著陈墨,脸上带著爽朗却又不失审视意味的笑容。
“李师兄。”
陈墨记得这位大师兄,师傅极为推崇,说他根基扎实,悟性好,是块练怒涛拳的好料子。
两馆馆主同为化劲境界,时而切磋印证武学,关係不错,是以怒涛拳馆的弟子也都认得他陈墨——只是过去那个陈墨,见了这等身材高大、气势十足的武馆大弟子,总显得畏畏缩缩,眼神躲闪,声音也微不可闻。
如今占据这身体的灵魂,虽然依旧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残留的些微怯意和肌肉习惯性的僵硬,但灵魂深处那股“穿越者”的冷静与自我主导意识很快便压了下去。
他强迫自己挺直了些脊背——儘管幅度不大,却足以让对面敏锐的李远山察觉些许不同——脸上保持著略显生涩但绝对不躲闪的笑容,將装著菜蔬的篮子稍微换了个手提著,避免显出侷促。
“这么早出来买菜?”李远山走近几步,声音依旧洪亮。他的目光扫过陈墨的脸,又落在他手上的菜篮上。“陈师最近可好?许久未见他老人家了。”
“是,晨市的新鲜些。家师尚好,劳李师兄掛心。”陈墨的回答比记忆中前身那蚊子哼似的声音清晰许多,不卑不亢。他自然地补充道:“师傅也常提起李师兄练功勤勉,进境喜人,说您深得王师真传。”这话不算假,师傅確实欣赏李远山。
李远山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陈墨这小子,今天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往常他问起陈师,对方多低著头快速答个“好”字了事,绝不敢这般直视自己,更不会如此从容地说出这样得体、甚至隱隱带著点社交技巧的回话。那丝唯唯诺诺、仿佛总想把自己缩起来的气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透出了前身从未有过的稳固感。
『有趣。』李远山心下微动。
武者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微妙的变化。习武之人,精气神的变化瞒不过行家,尤其李远山这等功力不俗又心思细腻者。陈墨过去的样子,在他眼里如未上釉的陶胚,粗糙、生涩、透著软弱。方才短暂接触,这“陶胚”的质地似乎悄然有了一丝不同——不再那么轻易能被捏扁了。
“陈师过誉了,我还差得远。”李远山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隨即话锋一转:“倒是你,陈师弟,几日不见,气色……稳健了些?”
陈墨心中一凛,他面不改色,平静答道:“大师兄见笑了。近来清閒,多练了练桩功,可能稳当了些许。”他把变化归於最基础的桩功练习,倒也合情合理。
李远山笑意更深,点了点头:“勤练桩功是根本,稳扎稳打总没错。”他话里的讚赏似乎带著些別样的意味,目光在陈墨沉静的眉眼间又停留了一瞬。
隨即,这位大师兄正了正色,从怀中摸出两个物件。一个是用厚实油纸包裹、方方正正的纸包,另一个则是个小巧精致的深色瓷瓶,瓶身上贴著写有“抚衙秘制”四字的红纸签。
“哦,正巧在这儿遇上陈师弟,”李远山將两样东西递了过来,“这有劳你代为转交陈师傅。”
陈墨看著递到面前的东西,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將询问的目光投向李远山。
李远山见状,直接解释道:“这是上月官府下发的『武俸金』,本该月初统一发放,咱们这条武馆街由我们怒涛拳馆代领。我们师傅说了,陈师那份,理当由同境界的自己人送去才显郑重。”
他指了指那厚实的纸包,“老规矩,每位化劲境界的武馆当家或师傅,每月五两银的俸金,按季发放,这是本季的十五两,外加一点抚衙的点心耗羡。”他的语气带著一种习以为常的通达,仿佛在陈述一个眾所周知的规矩。
接著,他又拿起那个瓷瓶,瓶塞密封得极好,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还是逸了出来。“这虎骨酒,是新上任巡抚徐大人的一点心意,特意交代抚衙工坊秘制的上等货。
里面浸的药材年份都足,对温养筋骨、熬炼气血颇有好处。徐大人说了,初来乍到,这点小心意,是送给咱们城內几位化劲高手的见面礼,以后还得多仰仗诸位守护地方安寧。”
李远山的话里话外透著门清,这送礼是惯例,也是官面上结交强者的必要手腕——尤其是在这山雨欲来、乱象渐生的年头,官府对拥有真本事、能镇住一方场面的武人越发笼络了。
“有劳大师兄跑一趟了。”陈墨双手接过两样东西,脸上保持著那份平静的恭敬,“这份武俸和巡抚大人的厚意,我一定亲手交到家师手中。”
“不耽误你办事了,”李远山爽快地挥挥手,“代我向陈师问好。有空来我们怒涛拳馆坐坐。”
“一定带到。大师兄请留步。”陈墨微微頷首,提著变得更有份量的篮子和那两样意义不同的“俸礼”,转身继续沿来路走去。
清晨的阳光已驱散青岩城上的薄雾,將街巷照得亮堂堂。
市声更为鼎沸,烟火气浓烈地瀰漫开来。笼屉里裊裊盘旋的白雾、油锅里滋啦跳跃的爆响、小贩们穿透人群的吆喝,合奏出一曲喧腾的市井乐章。陈墨穿行其中,步伐不快,却带著一股奇特的韵律,宽鬆的旧布衫拂过腿侧,几乎不沾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