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雨幕终於褪成了檐角的滴漏。陈墨靠在官道旁的老槐树上,望著东方天际的鱼肚白,指尖摩挲著怀里那方刻著“周福”二字的路引——这是从那个体型相近的杀手身上搜来的。他扯了扯身上的青布衫,袖口还沾著昨晚的泥点,却已经用雨水反覆搓洗过,勉强看不出血跡。
“青阳县季家老宅……西南三十里。”他默念著原主柳星河的记忆,抬头望向官道尽头。昨夜的风雨衝散了踪跡,但他不敢有丝毫鬆懈,一路绕著荒林走,直到天蒙蒙亮才敢踏上官道。此刻太阳刚爬上树梢,官道上已有了行人,挑担的货郎、骑驴的书生,还有几辆掛著布帘的马车,车轮碾过泥泞,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跡。
辰时三刻,青阳县的城门终於出现在视野里。城墙是土黄色的,上面爬著斑驳的青苔,城门口站著两个守城士兵,手里拿著长枪,正懒洋洋地检查过往行人的路引。陈墨放慢脚步,摸出怀里的路引,指尖微微用力——这路引是真的,那杀手显然是用它偽装身份执行任务的,上面还有云州官府的印章。
“站住,路引!”士兵喝了一声,陈墨连忙递过去。那士兵翻了翻路引,又抬头看了看他:“云州来的药材商?”“是是,”陈墨赔著笑,“家里在云州开药铺,听说青阳的药材好,想进些回去卖。“另一个士兵凑过来,扫了眼他肩上的布包——里面装的是从杀手身上搜来的银钱,点点头:“进去吧,最近不太平,別乱走。”
陈墨鬆了口气,迈过门槛。
青阳县的街道不算宽,但很热闹,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几个穿劲装的人走过,腰间掛著武器,应该是江湖人士。两旁是青瓦白墙的店铺,掛著各式招牌:“福兴客栈”“德顺药铺”“悦来酒肆”,还有卖人的小摊子,稀在锅里熬得咕嘟咕嘟响,甜香飘得很远。他买了个人,咬著稀问摊主:“大叔,县城里最热闹的邸店在哪儿?我是外地来的,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摊主擦了擦手,指了指西南方向:“那得去『通源邸』,就在县城西南角,往来的客商都住那儿,消息也灵通得很。”
陈墨谢过摊主,顺著指引往西南走。巳时刚过,“通源邸”的招牌就出现在眼前——黑底金字的木牌掛在土黄色的墙面上,门口挑著两盏红灯笼,灯笼上用红漆写著“通源”二字。穿青布衫的伙计正站在台阶上,见他过来,立刻堆起笑迎上去:“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我们这儿上房有热水,厢房宽敞,打尖的话大厅有热乎的酱牛肉和炒青菜,酒也有桃酿、竹叶青,都是刚温好的。”
陈墨抬头扫了眼大厅,里面摆著七八张八仙桌,有的桌上摆著冒著热气的饭碗,有的放著茶盏,几个客商正围坐聊天,空气中飘著炒菜的香气和淡淡的酒气。他指了指靠窗的位置:“住店,再给我找个能看见街的座儿。来壶桃酿,再加两碟小菜——酱牛肉和拍黄瓜就行。”伙计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碎银,笑著去后厨传菜。
不一会儿,伙计端来酒壶和小菜,陈墨倒了一杯桃酿,抿了一口——味道比主世界的白酒淡些,带著淡淡的桃香,刚好压下嘴里的腻。他放下杯子,目光扫过大厅里的客人:左边桌子坐著两个穿锦缎的商人,正掰著手指头算药材价格,说什么“云州的黄芪涨了两成”;右边桌子是三个江湖汉子,正喝得兴起,嘴里说著“生死不知”“柳星河”“玄天功”之类的词。
陈墨捏著酒盏的手微微顿了顿,侧耳听去。
“狗日的血河教!”光著膀子的汉子把酒碗往桌上一砸,胸前的青蛇刺青隨著肌肉颤动,“前武林盟主柳擎天在位以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上星期去洛都收药材,路过柳家庄,大门被踹得稀烂,玄天剑插在石狮子上——刃都折了!柳盟主的尸首……”他咬了咬牙,“听说被砍了七刀,血浸黑了青砖!”
右边桌子的穿虎皮坎肩的汉子抓起酒碗灌了一口,抹了把嘴,声音像砂纸擦过木板:“你们忘了?十年前血河教被柳盟主逼到漠北流沙里,上任教主厉沧溟的尸首还是郭啸天大侠亲手埋的!现在倒好,柳盟主一死,那些魔崽子就像冬眠的蛇醒了,上个月云北齐家堡被灭门,现场留了血魔旗;上星期江南水月庵的尼姑们被掳走,说是要炼什么『血魂丹』;就连洛都城的护城河里,都漂著血河教的『催命符』——红纸条写著『下一个就是你』,嚇得老百姓晚上都不敢出门!”
光著膀子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上:“这是我昨天在城门口捡的,各大门派联合发的帖子,说下月初在洛都开武林大会。为啥?因为群龙无首啊!柳盟主死了,现在各大门派都乱成一锅粥,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怕个球!”穿虎皮坎肩的汉子突然吼了一嗓子,胸前的青蛇刺青涨得通红,“柳盟主走了,还有郭啸天郭大侠!郭大侠是柳盟主的结拜兄弟,当年一起打血河教,一起守洛都,武功不比柳盟主差,而且讲义气!他说『柳盟主不在了,江湖不能乱,我们得选个能扛事的人,把血河教赶回去!』”
“对!”灰布衫汉子拍了拍桌子,“现在江湖上都在传,白龙寺的慧觉禪师、太清观的静虚师太、浩然剑派的玄明道长,还有我们这些小门小派,都支持郭大侠当新盟主!”
戴斗笠的汉子也笑了,端起酒碗跟他们碰了碰:“我昨天去码头接货,看见几个江南的商人,手里拿著郭大侠的画像,说要给郭大侠立生祠!还有那个卖艺的老周,以前被柳盟主救过,现在天天在街头唱『郭大侠除魔』的曲子,说『郭大侠就是第二个柳盟主』!”
大厅里响起一片附和声,几个江湖汉子举著酒碗喊:“祝郭大侠当选盟主!”“把血河教赶回去!”“为柳盟主报仇!”连旁边的茶客都跟著点头,有人小声说:“要是郭大侠当盟主,咱们老百姓就有活路了。”
戴银链的汉子抓起酒罈给同伴满上,酒液顺著碗沿流到桌上,他用袖子抹了把脸:“就是可惜了少盟主!柳星河那书生,连剑都不会拿,大半个月前在嵩阳书院上课,突然没影了!他桌上还摊著《文论》,窗户框子被掰断,地上有几个带泥的脚印——像是关外的翻毛靴!”
穿虎皮坎肩的汉子突然压低声音,凑过去戳了戳同伴的胳膊,“我听悦来小二说,柳少失踪前,怀里抱著个红漆木盒,据说是柳盟主装玄天功的那个!现在各门派都疯了,说是去保护盟主遗孤,我看啊,是去保护玄天功秘籍吧——!”
“咳咳!”左边桌的胖商人突然放下筷子,咳嗽两声打断他们,肥嘟嘟的脸上全是紧张,“昨儿城西的张秀才,就是在悦来酒肆跟人嘮『各门派喊著保护柳少盟主,其实是盯著柳家的玄天功』,结果傍晚被几个穿青劲装的汉子堵在巷口——那些人腰间掛著『护盟』的银腰牌,胸口还绣著铁掌门的徽记!”
他咽了口唾沫,肥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眼神往客栈门口瞟了瞟,生怕被人听见:“领头的那个汉子指著张秀才的鼻子骂,说他『污衊正派同道,扰乱武林人心』,然后挥挥手,手下的人就用木棍往死里打!张秀才的右腿都被打折了,现在还躺在家门口的草蓆上,哭著喊『再也不敢乱说了』!——你们要是再嚷嚷,回头被盯上了,可別怪我没提醒!”
三个汉子顿时噤声,光著膀子的汉子低头瞥了眼自己胸前的刺青,把酒碗往桌底挪了挪;戴银链的汉子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手指却在发抖;穿虎皮坎肩的汉子则抓起桌上的馒头,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鼓起来,再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