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微动,一位身著简朴青衫的清癯老者出现在门口。他鬚髮黑白相间,面庞带著岁月刻痕,目光却温和明亮,正是云台剑宗掌门——谢出岫。
他身形挺拔,气度沉凝,唯独那微不可查的脊背弧度,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触及谢云疏时,那份关切与欣喜几乎要溢出来。转向陈墨时,温和依旧,深处却不著痕跡地划过一道审视的微光。
“陈教习,”谢出岫对著门外老者温和頷首,“无妨。这位少侠既是云疏带回来的贵客,自有道理,进来一同敘话。”语气平和,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分量。
被称为“陈教习”的老者立刻躬身:“是,掌门。”恭敬退至一旁。
“爹爹!”谢云疏眼睛一亮,紧绷的神情鬆动了些,快步上前,又回头示意陈墨:“陈兄弟,请。”
三人步入轩內落座。谢出岫的目光先在女儿略显清减的脸上停留片刻,温言道:“回来了就好。看你神色,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先莫急,喝口热茶,慢慢讲给为父听。”他亲自为女儿斟了杯茶,动作自然,充满了关切。直到亲眼看著女儿饮了一口,眉间的忧色才略微舒展。他轻按了下太阳穴,指尖的微颤暴露了疲惫。这时,他的目光才带著询问落在紧隨女儿的青年身上。
“爹爹,”谢云疏会意,连忙介绍,“这位便是在危难之际仗义出手,救我脱险的陈墨陈少侠。”
谢出岫这才將目光完全定在陈墨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探究和尚未言明的感激,微微拱手道:“原来如此。这位便是陈墨陈少侠?云疏路上遇险,多谢少侠援手相救。这份恩情,云台剑宗铭记於心。”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眼睛却如平静湖面下潜游的鱼儿,不放过陈墨一丝一毫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姿態。
“谢前辈客气了,碰巧遇上,举手之劳。”陈墨站起身还礼,姿势算得上规矩,可落在谢出岫这阅尽千帆的掌门人眼里,这份“规矩”少了点普通江湖后辈常有的拘束,显得过於坦然了些。
谢出岫嘴角笑容不变,抬手示意陈墨坐下:“请坐。这举手之劳,对云疏,对我云台剑宗,却是莫大的恩情。”他没有过多寒暄,借著饮茶的动作掩饰一声轻嘆,目光转而望向女儿,带著询问与鼓励,“云疏,跟爹爹说说,此番究竟遭遇了什么?你又是如何与陈少侠结识的?”
谢云疏定了定神,將码头茶肆如何受辱、如何被敖天蛟刁难、自己如何反击又被敖伏鼉偷袭重伤、危难之际陈墨突然出现解围、陈墨瞬杀帮眾后与敖伏鼉硬撼一拳却无碍、更关键的是,敖伏鼉以“江鼉邪劲”攻击陈墨,却反遭重创,当场七窍流血,狼狈拖子逃遁;隨后两人如何在深山遇险逃脱、又如何意外发现古老洞府的经歷,一一讲了出来。她补充道:“女儿曾为陈兄诊脉,发现他经脉旷阔如江海,竟是『百脉俱通』之象。”她刻意没提《月华经》里的图谱,但在提到洞府遗物时,如实说出:“我们得了三件宝物:赤蚕衣、寒铁剑,还有一卷据传涉及破碎虚空之秘的《月华经》。”
谢出岫听得非常专注,隨著女儿讲到凶险之处,脸上显出愤怒和凝重;听到脱险时,又露出欣慰和后怕。当听到“七窍流血”时,他瞳孔骤缩:“七窍流血?那老怪物的『江鼉邪劲』竟被反噬至此——看来半年內他都不敢再兴风作浪!”当提到《月华经》时,他指尖无意识敲了下扶手:“《月华经》?莫不是是八十年前那名动一时的月华神剑的传承?”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女儿身上,但余光始终罩著陈墨。他尤其注意陈墨在听到几处关键细节时的反应:说到敖伏鼉压制谢云疏时他有没有不自在?提到他瞬间杀敌、力敌敖伏鼉时有没有刻意低头或者显出不好意思?特別是说到两人精神对撞重创敖伏鼉时,陈墨是平静、疑惑,还是藏著一丝不自然?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指节是松的还是微微用力的?
“……多亏陈兄当机立断,”谢云疏说到最后,语气真诚,“否则女儿此次,绝无幸理。”
陈墨適时接口:“谢姑娘吉人天相,我们运气也好,这才脱险。”
“绝非仅仅是运气,”谢出岫目光终於完全转向陈墨,笑意更深,但其中审视的意味並未削减分毫,“百脉俱通已是千年难遇的道胎之资,但更奇的是——”他身体微微前倾,“敖伏鼉的『江鼉邪劲』凶狠毒辣,纵是二流高手无內力护持也会当场重伤。陈少侠却毫髮无损,反令其七窍流血。这等事,江湖百年未闻。”他的话语不再绕弯,直指核心矛盾——一个无內力的人如何扛住一流高手的真气碾压?
谢云疏见父亲穷追不捨,忍不住开口轻声道:“爹爹,陈兄確实毫无內力,女儿曾细细探查过,他体內確无內力流转痕跡,经脉倒是异於常人的强健畅通。他一路护我,全靠一身匪夷所思的气力和硬扛伤痛的筋骨强韧,女儿至今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谢云疏心中瞭然父亲在试探,她的声音带著诚恳,为陈墨的异常做了解释。
轩內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阵阵松涛声。
陈墨沉默了片刻。谢出岫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和这个看似隨意、实则绕不开的问题,让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解释吧,武道家和神秘学者两种超凡体系,与这方世界的修炼体系截然不同,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自己是穿越者的根底,引来无穷麻烦;不解释,又显得自己身负惊天秘密,图谋不轨,处境更加危险。解释与否,都是险棋。
他迎著谢出岫审视的目光,面色平静无波,既无慌张也无得意。他抬起自己乾净、骨节分明的手腕,坦然地伸向谢出岫方向,袖口滑落些许。
“经脉就在那里,前辈大可以亲自查探。”陈墨的声音不高,带著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传入谢家父女耳中。谢云疏的心微微提起,她知道父亲的真气探查之能何等精细,几乎能洞彻细微。陈墨如此坦然,是確信自身力量体系迥异到对方绝对无法理解,还是真的……无所畏惧?
“至於那敖伏鼉,”他继续道,语气平缓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有任何炫耀或掩饰的意图,“他为何落得重伤逃遁,其中缘由,晚辈也是一片迷惘。前辈修为通玄,见识广博,比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更明世事根由。晚辈打小没练过內功心法,体內空空荡荡,半分真气的影子也没有。倘若前辈亲自探查过这脉象,確认晚辈並非虚言…”他微微一顿,目光坦然迎向谢出岫,“此等顛覆常理之事,究其根源,只能恳请前辈,为晚辈指点迷津了。”
他將难题轻轻拨了回去。没有推諉,没有否认“百脉俱通”的异常,甚至主动让对方验证体內空空如也的事实。但偏偏,他避开了“如何做到”的核心,只將“现象”和自身的“空白”拋给眼前这位经验丰富的掌门。这反倒成了最硬的证据——一个体內没有这个世界修炼根基的人,不仅无损扛下了致命攻击,还重创了攻击者,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用现有常理解释的矛盾点,足以顛覆常识。
“傻了吧?还真以为我会乖乖自证清白?”陈墨眼底掠过一丝穿越者的桀驁,隨即隱没在平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