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报昌呵呵笑著,目光在宋飞脸上身上仔细打量著,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刚才那几句,字字清楚,行腔归韵都讲究,韵味十足。看得出来,功底相当扎实!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深深的惋惜,“就是不知道你身段功夫怎么样?要是身段也跟得上……哎!”他目光扫过宋飞那鹤立鸡群的身高,无奈地嘆了口气,“可惜了了!你这嗓子,这唱腔,搁过去,绝对是吃京剧这碗饭的好材料!偏偏被这身高给限制住了。台上不好配戏啊。”作为导演,他瞬间想到了舞台呈现的协调性问题。
旁边的陈报国一直在认真听著,此刻眼睛一亮,插话道:“郭导,他现实中舞台受限,但在咱们屏幕上没事啊!摄像机镜头里,身高差可以弱化,甚至利用好构图还能成优势!”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指著宋飞,“您看他演万筱菊怎么样?到时候拍他的戏曲片段,咱可以多拍点独角戏,或者用特写、中景。就算需要搭戏的,咱在镜头处理上动点心思,舞台感弱化点,观眾注意力都在他唱念做打上,身高问题就不那么显眼了!”
“万筱菊……”郭报昌闻言,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板上轻轻敲著。万筱菊在《大宅门》里虽然戏份不算重,但却是剧中舞台艺术的化身。他之前確实没想过让宋飞这个新人来担纲。但现在……宋飞这惊艷的唱腔,这俊朗的扮相,陈报国这个建议似乎真有搞头?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嗯……你这个提议有道理。有搞头。我琢磨琢磨。”他抬眼看向宋飞,眼神里带著审视和考量,“好在万筱菊的戏份集中在后面,还有些时日。容我仔细想想剧本和拍摄方案。”他没有立刻拍板,但显然已经把这个可能性放进了心里。
宋飞心里也飞快地转著念头。他重生而来,目標明確,本意是先扎扎实实学习,积累人脉和经验,对於出演电视剧还是有所保留的。但万筱菊这个角色確实不同。他代表的是剧中乃至那个时代梨园行的巔峰,是艺术纯粹性的象徵。对手戏主要是和陈报国、蒋雯黎这样的顶级演员,戏份集中且极具表现力。自己形象气质符合,唱功更是最大的加分项。只要表演到位,绝不会被淹没,反而可能成为亮点。
值得一试。宋飞暗自下了判断。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没有表现出急切的渴望,只是谦逊地点点头:“谢谢郭导,谢谢陈老师。我听剧组安排。”
火车在华北平原上奔驰了大半天,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萧瑟渐渐染上了江南水乡的柔和绿意。中午时分,餐车送来了盒饭。或许是知道这节车厢坐的都是“角儿”,餐车格外用心,饭菜的香气和卖相都出乎意料的好。红烧排骨油亮诱人,清炒时蔬碧绿爽脆,米饭也蒸得粒粒分明。
刘佩琦一边扒拉著米饭,一边忍不住抬眼瞅对面的宋飞。不只是他,对面的陈报国和赵奎娥,甚至旁边几桌的演员,目光都时不时地瞟向宋飞……手里的饭盒。
宋飞吃饭的速度,只能用“风捲残云”来形容。別人刚拿起筷子,挑了几口米饭,他面前的一个空饭盒已经摞了起来。当陈报国他们才吃了小半盒时,宋飞已经乾净利落地干掉了第三份盒饭,第四份也解决了一小半!那吃饭的动作並不粗鲁,甚至算得上斯文,但频率快得惊人,仿佛那些食物一进他嘴里就自动消失了。
赵奎娥看得目瞪口呆,隨即涌上浓浓的心疼,忍不住开口道:“哎哟,瞧把这孩子饿的!慢点吃慢点吃!够不够啊?不够让你陈叔再去餐车给你拿两盒来?別亏著自己!”她语气里满是长辈的关切。
宋飞刚咽下一大口饭,闻言抬起头,腮帮子还微微鼓著,咧嘴一笑,含混不清地说:“赵老师,您放心,哪能饿著我啊?我这人就是消化快。今儿早上出门前,我还特意去吃了两碗炒肝,半斤猪肉大葱包子呢!这才哪儿到哪儿。”他语气轻鬆,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就你这饭量,”刘佩琦放下筷子,嘖嘖称奇,上下打量著宋飞精壮却丝毫不显臃肿的身板,“还演什么万筱菊啊?这不活脱脱一个『郑老屁』(剧中一个饭量奇大的角色)吗?我看郭导该让你演郑老屁才对路!”
“哈哈哈!”周围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郑老屁那狼吞虎咽、永远吃不饱的形象立刻浮现在大家脑海,和眼前宋飞这“斯文扫荡”的吃相还真是莫名契合。
宋飞也不恼,反而顺著话头,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光辉事跡”:“这才哪到哪啊。我高一那会儿,去潍坊玩。潍坊最出名的朝天锅!就是一张热乎乎的大饼,卷上煮得烂乎乎的猪头肉、猪心、猪肝、猪大肠这些下水,再撒点芝麻盐,那叫一个香!”他眼睛发亮,仿佛回味无穷,“您猜怎么著?我一口气,连汤带饼带肉,卷了十六卷!吃得那叫一个痛快!结果可把老板给嚇坏了!最后死活不肯收我钱,就差给我作揖了,求著我:『小兄弟!祖宗!您快走吧!我真怕您在我这店里撑出个好歹来!我这小本买卖担待不起啊!』”他模仿著老板惊恐又哀求的语调,惟妙惟肖。
“十六卷?!”赵奎娥听得心惊肉跳,脸上写满了担忧,“我的天!小飞啊,你这饭量……有没有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啊?別是有什么毛病?”她是真担心这孩子的身体。
宋飞咽下最后一口饭,满足地舒了口气,摆摆手:“赵老师您別担心,真没事。专门去医院查过,血也抽了,片也拍了,胃镜都做了。医生说了,一切正常!新陈代谢天生比別人快,消化吸收效率高,纯属体质问题。”他拍了拍自己平坦结实的小腹,“您看,吃这么多也不见胖,能量都消耗掉了。”
陈报国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感嘆道:“你这哪是『比较快』啊?这分明就是个『无底洞』!吃进去的东西都跑哪去了?”他实在难以理解这庞大的能量去向。
赵奎娥嗔怪地拍了丈夫胳膊一下:“瞎说什么呢!什么无底洞!难听!”她转过头,慈爱地看著宋飞,“小飞啊,等到了无锡安顿下来,你就跟著我和你陈叔一起吃饭!千万別饿著自己,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啊?”她是真心实意地心疼这个才华横溢又“胃口奇佳”的年轻人。
宋飞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他知道这是赵奎娥发自內心的关怀,並非客套。他也没矫情推辞,爽快地点头,还不忘开个玩笑:“成!谢谢赵老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回头我下下功夫,爭取把陈老师这部戏的片酬,都给他吃回来!”
“哈哈哈!”陈报国指著宋飞,笑得直不起腰,“你小子!行!我看好你!加油吃!”
欢乐的笑声再次充满了车厢,驱散了长途旅行的疲惫。
饭后,车厢渐渐安静下来。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车轮单调的哐当声成了催眠曲。吃饱喝足加上旅途劳顿,不少人开始靠在椅背上打盹,或者乾脆趴在小桌板上睡著了。鼾声此起彼伏。即使没睡的人,也都自觉地压低了交谈的声音,或是拿出书安静地翻看,或是望著窗外飞逝的夜色发呆。宋飞也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脑海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反覆咀嚼著今天与几位前辈交流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郭导和陈老师提到的“万筱菊”的可能性。
晚上九点多,伴隨著一声悠长的汽笛,火车终於缓缓驶入了无锡站。灯光昏黄的月台上人影憧憧。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即便是习惯了奔波的专业演员们,脸上也都带著显而易见的疲惫,揉著发酸的腰背,活动著僵硬的脖颈,拖著行李依次下车。
清冷的夜风带著江南特有的湿润扑面而来,让人精神微微一振。站前广场上,剧组的几辆大巴车早已等候多时。大家沉默地登上大巴,奔向剧组在无锡影视城附近定好的酒店。车厢里瀰漫著一种长途跋涉后的倦怠和抵达目的地的鬆弛。
宋飞作为纯粹的新人“小卡拉米”,自然没有享受单间待遇的资格,原本的安排是和几个年轻的剧务挤一个三人间。刘佩琦今天和宋飞聊得投缘,又见识了他的本事,心里很是喜欢这个聪明有才又不失率真的小伙子。他主动揽过宋飞的肩膀,对负责分房的剧务说:“小宋跟我住一屋吧,正好晚上还能聊聊戏。”
这简直是求之不得!宋飞正愁没机会多向刘佩琦这样的老戏骨请教拍摄心得和经验呢。他立刻感激地应道:“太好了!谢谢刘老师!晚上正好向您多取取经!”
两人领了房卡,拖著行李进了房间。標准双人间,条件算不上多好,但乾净整洁。放下行李,简单洗漱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刘佩琦毕竟上了年纪,很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宋飞年轻,体力恢復快,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渗进来,在昏暗的天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他睁著眼睛,听著刘佩琦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充满了对明天、对即將开始的剧组生活的期待。无锡,影视城,大宅门……他宋飞的崭新一页,就要在这里真正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