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有拍摄任务。整个剧组像一部庞大机器,开始进行紧张的“预热”和“调试”。工作人员是最忙碌的,忙著將堆积如山的拍摄器材、灯光设备、服装道具从库房里搬运出来,在划定的拍摄区域进行安装、布置、调试。
摄影组忙著架设机器轨道,测试镜头焦距和光线效果;灯光组扛著沉重的灯具和反光板,在导演和摄影的指挥下不断调整著角度和亮度;美术组则像最细致的工匠,拿著刷子、抹布和各种小工具,对现场的布景进行最后的打磨和做旧,力求每一处细节都符合剧本设定的年代氛围。
宋飞自然也没閒著。他年轻力壮,身高腿长,很快就成了现场最受欢迎的“壮劳力”之一。剧务老张拿著对讲机,看到宋飞走过,立刻招手:“小宋!来来来!搭把手!帮灯光组李师傅把那几箱柔光片抬到三號棚去!小心点啊,玻璃的!”
“好嘞!张哥!”宋飞应了一声,小跑过去。几大箱沉重的柔光片,他和灯光组的师傅一人一头,稳稳噹噹地抬了起来。他脚步沉稳,手臂肌肉线条在t恤下微微賁起,显示出与他清俊外貌不太相符的力量感。
刚放下柔光片,那边道具组的老王又在喊:“小宋!这边!帮个忙,把这几把太师椅搬到白家堂屋的布景里,按图上位置摆好!郭导要求严,位置差一寸都不行!”
“来了王哥!”宋飞抹了把额头的汗,又跑了过去。他仔细看著老王手里的布景示意图,对照著地上的標记线,將沉重的红木太师椅一把一把地搬进去,摆放得横平竖直,分毫不差。
搬完椅子,刚想喘口气,场记小吴又拿著几大捆电线追了过来:“飞哥!救命!电源线不够长了!帮忙把这些延长线沿著墙根铺过去,接到二號机位那边!注意別绊著人!”
“没问题!”宋飞二话不说,接过沉甸甸的线缆盘,蹲下身,开始沿著墙角熟练地布线、固定。动作麻利,一丝不苟。
整整一个上午,宋飞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在偌大的片场里穿梭不停。扛器材、搬道具、布线、搭架子、清理场地……哪里有需要,哪里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t恤,额前的碎发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但他脸上始终带著一种甘之如飴的神情,眼神专注而明亮。这些看似琐碎、繁重甚至有些枯燥的体力活,在他眼里却是一个剧组得以运转的基石。
通过亲手触摸这些设备,参与每一个环节,他对整个影视製作的流程、各部门的协作、现场调度的复杂性,有了远比书本上描述更直观、更深刻的理解。他感觉,这种全身心投入的“打杂”,比直接给他一个配角的角色,能学到的东西要多得多,也扎实得多。
隨著时间的推移,陆续有演员来到片场,或是熟悉环境,或是进行简单的走位预演。斯琴高娃老师穿著一身素雅的旗袍,在助理的陪同下走进“白家”內景。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和几个场工一起用力推著一个沉重置景柜的宋飞。宋飞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绷著,汗水沿著下頜线滑落,神情却异常专注。
斯琴高娃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著,对身边的陈报国低声道:“老陈,你看那小伙子,”她朝宋飞努了努嘴,“看外表,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秧子。可这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一点不含糊,眼里有活儿,身上有力气。难得。”
陈报国也看著宋飞,眼中带著欣赏,笑道:“高娃老师,您可別被表象骗了。这小子,水深著呢。多才多艺那都是其次,关键是他身上有真功夫!那天在火车上,露了一嗓子京剧,把老郭都震住了。”他语气里带著一种发现璞玉的兴奋。
扮演大太监王喜光的雷恪生老师也踱步过来,他刚到无锡不久。听到两人对话,他扶了扶眼镜,看著宋飞,若有所思:“哦?他就是张导介绍过来的那个孩子?那天郭导提了一嘴,我还以为是哪家少爷来剧组镀镀金、混个脸熟的呢。没想到……还挺踏实肯干?”他语气里带著点意外和审视。
陈报国肯定地点点头:“嗯。老郭是真动了爱才之心。火车上那会儿,佩琦起鬨让他唱戏,他开口来了段《二进宫》,一人三角儿,脸老生青衣全包圆了!好傢伙,那嗓子,那韵味!整个车厢都轰动了!老郭当时眼睛就亮了。后来跟我私下说,这么好的苗子,不让他在这戏里露点真东西,太浪费。”他顿了顿,“所以才有想法让他试试万筱菊。”
“万筱菊?”斯琴高娃微微扬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那个角色分量可不轻啊!老郭真这么打算?”她对郭报昌的眼光是信服的,但让一个毫无表演经验的新人担纲如此重要的角色,还是让她感到意外。
雷恪生也捻著下巴,若有所思:“嚯,郭导这步子迈得可不小。”
陈报国笑道:“关键这小子他不急躁。你看他,明明有这本事,能唱能打,可人就能沉下心来,不吵不闹,踏踏实实从最基础的杂活干起,一点没想著立刻演戏出头。他平时逮著机会问我们问题,问的都是些表演最基础的东西怎么延申到具体情境里,怎么处理细节。看得出来,底子打得挺牢,脑子也清楚。”
斯琴高娃闻言,眼中兴趣更浓了,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照你这么一说,这小伙子还真有点意思了。回头得空,咱得好好考较考较他。看看是真金,还是镀的铜。”
雷恪生在一旁凑趣,拱了拱手,带著点戏謔的腔调:“得嘞!听二奶奶您的吩咐!”
三人都笑了起来,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个忙碌的高大身影,多了几分认真和期待。
《大宅门》剧组一旦正式运转起来,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钟錶,每一个齿轮都咬合得严丝合缝,紧张而高效。
得益於匯聚了陈报国、斯琴高娃、刘佩琦、雷恪生等一眾功底深厚、经验丰富的老戏骨,拍摄进度异常顺利。这些演员仿佛天生为角色而生,镜头一对准,情绪、台词、动作便自然流淌而出,极少出现反覆ng的情况。郭报昌导演坐在监视器后,脸上的严肃也日渐被一种流畅的满足感所取代。
宋飞的日子过得充实饱满。白天,当剧组需要转场布置新场景时,他就是剧务组的得力干將,哪里需要哪里搬,扛轨道、架灯板、布置道具,在汗水和体力的付出中熟悉著片场运作的每一个毛细血管。拍摄正式开始时,他又像一块磁石,牢牢吸附在摄影组周围。
他不再满足於远远观望,而是凑到摄影师旁边,专注地盯著取景器,仔细揣摩每一个镜头的构图、景別变化、运动轨跡,甚至灯光在演员脸上打出的微妙光影。当郭报昌给演员讲戏时,他更是竖起耳朵,绝不放过任何一句点拨。他吸收著现场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养分——导演的意图、演员的处理、技术的配合。
下了戏,回到酒店,才是他“加餐”的时间。他总会瞅准前辈们心情放鬆、愿意閒聊的时机,拿著自己的小本子,凑过去请教。问陈报国:“陈老师,您刚才那场戏,眼神从愤怒到悲凉那个转换点,节奏是怎么把握的?是跟著台词走,还是心里有另外的情绪线?”问刘佩琦:“刘老师,白三爷那种混不吝的劲儿,您觉得除了台词,肢体上哪个小动作最能画龙点睛?是习惯性抖腿,还是说话时总爱用手指点人?”问斯琴高娃:“斯琴老师,二奶奶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除了眼神,您觉得声音的厚度和语速的控制哪个更重要?”
他的问题往往具体而微,直指表演的核心细节,而且能听出是经过自己观察和思考后才提出的,绝非泛泛而谈。这让几位前辈在惊讶之余,也乐於分享自己压箱底的经验。一来二去,短短半个多月,整个剧组上下,从导演、主演到场工、剧务,都对这位自身条件极其出色却毫无骄矜之气、踏实肯学又悟性极高的年轻人,印象极佳,喜爱有加。他身上有种奇特的亲和力,既能和前辈们探討艺术,也能和场工们蹲在角落分烟抽、侃大山。
这天,片场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摄影棚里特意布置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灯光和机位也做了调整。因为今天要集中拍摄几位重量级客串演员的戏份。
临近中午,宋飞正帮著灯光组调整一组顶灯的悬掛角度,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传来剧务老张的声音:“小宋!小宋!把手头的活儿先放放!赶紧去车库,开那辆別克商务车,到南京禄口机场接人!何群、姜闻、陈诗人三位老师到了!郭导这边实在抽不开身,点名让你去!”
“收到!张哥!马上去!”宋飞利落地应了一声,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跟灯光师傅打了个招呼,小跑著奔向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