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飞和明显还带著点宿醉未醒的萎靡、但强打精神的姜闻来到大堂时,昆汀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像个多动症儿童般来回踱步。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一手揽住一个:“走走走!带你们去个超棒的rb道馆!真正的东方禪意!”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日式庭院建筑前。黑瓦白墙,木格门窗,门口掛著写有“北辰”字样的木牌匾额,显得肃穆而刻板。
推开门,典型的日式道场格局:光洁的木地板,正前方掛著巨大的“武”字捲轴,角落插著几枝造型古朴的插。十几个穿著白色剑道服或空手道服的人,正跪坐在场地边缘,观看场中两人进行著剑道对练,竹剑碰撞发出“啪啪”的脆响。
昆汀像个献宝的孩子,得意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对宋飞和姜闻说:“怎么样?感受到了吗?这氛围!这沉淀!纯正的东方味道!在这里练武,心都能静下来!”
宋飞的目光扫过那些刻意营造的“禪意”符號——插、掛轴、榻榻米、木地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一种强烈的、源於文化本源的违和感涌上心头。他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昆汀和姜闻耳中。
“昆汀,”宋飞开口,语气平淡,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批判,“你们这群美国佬,对东方的理解,傲慢无知的就像井底之蛙。”他无视了昆汀瞬间变得错愕和有点受伤的表情,也忽略了旁边几个听到他话、脸色明显沉下来的rb学员。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道场,仿佛穿透了这些表面的形式:“东方的韵味,精髓不在於这些——”他抬手指了指那些插、掛轴、榻榻米,“刻意的、摆在明面上的符號。”
“而在於『藏』。”
“藏?”昆汀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重复,小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姜闻也收起了看戏的表情,眼神变得专注起来,若有所思地看著宋飞。
“对,藏。”宋飞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穿透力,清晰地迴荡在略显安静的道场里,连场中对练的两人也停了下来,疑惑地望过来。
“藏起锋芒,藏起强硬。將內心的坚守,藏在外表的圆融之中。”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昆汀和姜闻,仿佛要將这个概念刻进他们脑子里,“此谓之外圆內方。”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能让这些西方人更直观理解的比喻:“就像橄欖球。一支球队想要进攻得分,就必须先把最锋利的矛——四分卫和跑卫——严严实实地藏起来,置於最坚固的保护之下,才能最终发出致命一击。”
宋飞的目光转向那些脸色不太好看的rb学员和他们的馆主,语气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批判:“而东瀛……”他微微摇头,“他们做不到这些。国土狭小,资源匱乏,社会阶层森严却空间逼仄。贵族们为了將自己与身边的平民区分开来,就只能把这些本该『藏』起来的、象徵身份和力量的『形』,刻意地、夸张地展露在外。插、茶道、武士的礼仪、乃至这刻意营造的『道场氛围』……都是如此。他们不是在『藏』,而是在『显』。”他最后下了结论,声音斩钉截铁。
这一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昆汀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微张,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虚空的一点,仿佛灵魂出窍。宋飞的话,尤其是那个“外圆內方”和“藏”的概念,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思维里某个锈死的锁头!那些困扰他许久的、关於新片风格的模糊念头,那些东西方文化碰撞带来的火,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点燃、引爆!
姜闻也彻底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眉头紧锁,眼神深邃,显然也被宋飞这番关於文化內核的犀利剖析触动了。他下意识地摩挲著下巴,咀嚼著“外圆內方”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味一坛陈年老酒。
而道场內的rb人,尤其是那位穿著黑色道服、身材精悍、留著短须的中年馆主,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宋飞这番毫不客气的批判,简直是当著所有人的面,把他们引以为傲的文化符號和武道精神踩在了地上!几个年轻的弟子更是怒目而视,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木刀上。
昆汀的呆滯状態持续了足足十几秒。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人像通了电一样跳了起来,双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语无伦次地大叫起来,唾沫星子横飞:
“藏!对!藏起来!fucking brilliant!伯纳德!你是个天才!文化衝突!完美的文化衝突!!”
“我们可以把它化用到功夫上!拍一部復仇的故事!一个顶级杀手!他来自真正的东方!他懂得『藏』!他的力量內敛,但爆发时如同火山!就像你说的橄欖球!他把自己藏在一个普通的外表下!但当他被逼到绝境,当他的『四分卫』被触碰……”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脑海中瞬间喷涌而出的故事雏形:一个顶尖杀手(男性)金盆洗手,隱居美国,却因妻儿被仇家残忍杀害而被迫重出江湖,一路从美国杀回香港,最终直捣仇家在东京的老巢。他將宋飞所说的“藏”与“显”的衝突直接套用到了主角的性格和战斗风格上,甚至开始描述一些他灵光一闪想到的、极具他个人风格的桥段——血浆喷射的慢镜头、突然插入的復古画面、章回体式的分段敘事……
姜闻越听眼睛越亮。作为导演,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昆汀这个构思里强烈的戏剧张力和独特的影像风格潜力。他脑海中几乎同步构建出了那些暴力美学画面,忍不住用力拍手,用中文赞道:“有搞头!太他妈有搞头了!”
宋飞安静地听著,脸上带著淡淡的微笑。昆汀讲述的故事框架,尤其是那个“从美国杀到东方”的主线,以及他描述的几个標誌性场景,早已在他心中勾勒出一个无比清晰的轮廓——《杀死比尔》!只不过主角从乌玛·瑟曼换成了一个男人。他毫不意外,歷史的惯性果然强大。
但他更清楚,昆汀的灵感火虽然绚烂,但《杀死比尔》真正的软肋,恰恰就在动作设计本身。乌玛·瑟曼並非专业武行出身,即使大量使用替身,也难以完美呈现昆汀那些刁钻、写实又充满张力的镜头构想。这是硬体上的限制。
昆汀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仿佛下一秒就要衝出去召集编剧开干。但他残存的理智还是把他拉了回来。他猛地停下,双手用力抓住宋飞的肩膀,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伯纳德!兄弟!这太棒了!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但是!但是!”他用力晃了晃宋飞的肩膀,强调著,“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你的身手!必须像姜说的那样!必须是真正的东方力量!必须是那种懂得『藏』,又能瞬间『显』出毁灭性力量的!否则,这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今天!就在这里!我必须亲眼確认!now!”
道馆的负责人,那位脸色阴沉的中年rb馆主,显然也听到了昆汀最后的高声宣告。他强压著怒火,走上前,对著昆汀和姜闻微微鞠躬,然后目光锐利地看向宋飞,用带著浓重口音的英语问:“先生,场地已经准备好了。您需要什么器械?或者,您想展示什么?”
宋飞没有立刻回答馆主。他先是对著激动得像个孩子似的昆汀点了点头,语气沉稳:“昆汀,既然你是为了电影来看,那我就分两种方式展示给你看。”
“第一种,哨的(flashy)。好看,有观赏性,適合镜头。”
“第二种,致命的(lethal)。真实,高效。当然,我心中有数,不会真正伤到人。”他目光转向那位rb馆主,语气平淡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让你们的人一起上吧。”
“什么?!”馆主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瞬间瞪圆,隨即一股被严重羞辱的怒火直衝顶门,脸涨得通红,拳头也捏紧了。
宋飞仿佛没看到他的愤怒,依旧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先別急著发怒。”
“要想发怒,就得先打败我。”
“否则,你没资格生气。”
“让他们一起上。”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如同最终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