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里,一个落拓男子正翘著二郎腿,身子半倚著土墙,手里提著一个硕大醒目的朱红酒葫芦,不是往嘴里倒酒,而是……正对著碗里倒豆子一般倒著生米?
他一边倒,一边嘴里还哼著不成调的小曲,摇头晃脑,愜意非凡。
不是那本该在万里之外,或许已在云端俯瞰龙庭的酒剑仙吴来,又是谁?!
轩辕敬城执酒罈的手猛地一顿,那烈酒险些泼洒出来。
他温润平和的眸子里,瞬间掀起滔天巨浪,瞳孔急剧收缩,脸上那古井无波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儘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吴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市井无赖的方式,出现在这北莽龙庭最底层、最嘈杂的酒肆里?
按照轩辕敬城的推测,以吴来那御剑飞仙、近乎神魔的手段,此刻若非已在云端之上与拓跋菩萨对峙,也早该在那龙庭最核心处搅动风云,怎会如此不著调地窝在这等地方,还对著一碗生米较劲?
这与他想像中仙风道骨、睥睨世间的酒剑仙形象,落差实在太大,大到他这般心性修为,也一时失態。
那角落里的吴来似乎察觉到了这道过于震惊的目光,停下倒生米的动作,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朝著轩辕敬城的方向瞥了一眼。
四目相对。
吴来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一个离阳熟人,尤其还是徽山轩辕家那个以读书出名的读书人。
隨即,他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非但没有被撞破的尷尬,反而举起那装满生米的碗,朝著轩辕敬城遥遥一晃,挤了挤眼,仿佛在说:“哟,巧了啊,书生也来喝酒?”
轩辕敬城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色恢復平静,但內心深处却已翻江倒海。
他缓缓將酒罈放下,对著吴来的方向,隔著嘈杂的酒肆,微微頷首,执了一礼。
心思急转:酒剑仙在此,那即將到来的大战,又將生出何等难以预料的变数?
吴来见轩辕敬城认出自己,非但没躲闪,反而咧嘴一笑,觉得更有趣了。
他乾脆拎起那朱红酒葫芦和那半碗生米,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在酒肆里一眾北莽汉子或诧异或警惕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了轩辕敬城的桌旁,一屁股就在对面坐了下来,將那碗生米“啪”地放在桌子中间。
“嘿,我说瞧著面熟,原来是徽山上的那个读书种子,”吴来毫不客气地抓起几粒生米丟进嘴里,嚼得嘎嘣响,一双看似醉眼朦朧的眸子却清亮地打量著轩辕敬城,“轩辕敬城,对吧?不在你那徽山书院里读圣贤书,跑北莽这虎狼窝里喝刀子酒?咋的,书里读出黄金屋和顏如玉了,打算来这儿换点草原骏马回去?”
他话语调侃,带著几分玩世不恭。
轩辕敬城面对这位实力堪比陆地神仙般的人物,神色依旧恭敬,却也不卑不亢。
他並未立即回答,而是先拿起酒罈,將吴来面前那只空著的粗陶碗斟满那烈性十足的刀子酒,酒液清冽,却散发著割喉般的辛辣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苦笑一声,声音平和却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感慨:“吴先生取笑了。敬城此番北上,实是因先生之故。”
“哦?因为我?”
吴来挑了挑眉,端起那碗刀子酒,放在鼻尖嗅了嗅,露出一副“这酒够劲”的表情,隨即饶有兴致地等待下文。
轩辕敬城目光微垂,仿佛又看到了当日徽山附近那场惊天动地的短暂交锋,语气沉凝:“当日得见先生与那魔道洛阳凌空交手,虽只剎那,却如惊雷贯耳,令敬城幡然醒悟。”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吴来:“世间武道,原可至斯境!御剑青冥,逍遥天地,方是男儿心中真正的江湖。与之相比,敬城往日枯坐书斋,皓首穷经,所执著於徽山一隅之得失,所困囿於家族內部之倾轧,未免……太过渺小,如同井底之蛙观天。”
他语气顿了顿,似在回味那日震撼,也似在坚定自己的决心,继续道:“故而,敬城明面上假借游学上阴学宫之名,实则一路北上,入这北莽磨礪己身。往日所修,杂而不精,见先生之剑道,方知何谓纯粹。敬城……欲改修剑道。”
言罢,他轻轻抚过腰间那柄古朴长剑的剑鞘,眼神之中,再无半分书生意气,唯有向剑之心,坚如磐石。
吴来听著,一边小口抿著那烈酒,嘖了一声:“嘖,这北莽的刀子酒,够味!比离阳那软绵绵的酒水带劲多了!”
他放下酒碗,这才看向轩辕敬城,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少了几分戏謔:“就因为看了我打那一架,就敢孤身跑来北莽?还要改练剑?轩辕敬城,你这念头转得可比你这剑快多了。要知道,剑道一途,可不是读几本剑谱就能成的,苦得很,也……危险得很。”
他话虽如此,但看著轩辕敬城那平静眼神下蕴含的决意,倒是收起了几分轻视。
这读书人,能够读书入天象,也的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说想要锻造剑道,说不定真的还可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