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散,已是夜半。
北莽龙庭宫闕的重重檐角在冷月下投下森然黑影,空气中仍残留著烤肉的焦香与奶酒的醇厚,却更添了几分夜深人寂的肃穆。
眾人各自离去。
女帝起驾回宫,拓跋菩萨身影一晃便不知所踪,黄青扶著气息奄奄的第五貉前往偏殿疗伤,轩辕敬城则被一名內侍引往客舍休息。
吴来提著那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在廊道之中,看似漫无目的,仿佛真要在这北莽皇宫里寻个地方继续喝他的酒。
然而,他刚拐过一道迴廊,前方月光不及的阴影处,一道清瘦的身影悄然浮现,挡住了去路。
来人身著朴素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癯,是北莽国师,道德宗宗主袁青山。
他並未散发任何气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与周遭的夜色、与脚下的宫砖、与吹过的冷风融为了一体,自然和谐,深不可测。
吴来停下脚步,打了个酒嗝,醉眼朦朧地看向对方,嘿嘿一笑:“哟,这不是袁天师嘛?怎么,宴席上的酒没喝够,想找我討点真正的佳酿尝尝?”
袁青山面色平和,並无丝毫玩笑之意,他稽首一礼,声音温润如夜风:“吴先生,贫道冒昧拦路,並非为酒,而是有一事縈绕心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得见先生真顏,忍不住想要求证一二。”
吴来挑了挑眉,又灌了一口酒,示意他说下去。
袁青山抬起眼,目光清澈,却仿佛能直视人心,缓缓问道:“贫道曾听闻一桩离阳道门秘辛。许多年前,龙虎山一位辈分极高、据说已隱然触摸到天人门槛的老真人赵宣素,於某次闭关中,悄无声息地……身死道消。龙虎山对外只称其是阳寿已尽,坐化登天。”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紧紧落在吴来脸上,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字字清晰:“但有隱秘传言流出,说那位赵真人並非自然坐化,而是……被人一剑断了长生路。而出手之人……”
袁青山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是先生?”
廊道內一片寂静,唯有夜风吹过檐角的呜咽声。
吴来脸上的醉意似乎消散了几分,他摸了摸下巴,看著袁青山,忽然咧嘴笑了起来,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反而反问道:“牛鼻子,你们道德宗不是讲究清静无为吗?怎么也对龙虎山的陈年旧事这么感兴趣?莫非想著有朝一日,也能去离阳那边抢抢地盘?”
袁青山对於吴来的调侃不以为意,只是平静道:“道门虽分南北,然陆地神仙陨落,乃惊天动地之事,贫道只是好奇罢了。先生……可否为贫道解惑?”
吴来收敛了笑容,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著嘴角滑落。
他放下酒葫芦,用袖子隨意擦了擦,目光望向廊外那轮冷月,语气变得有些懒洋洋,却又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
“哦,赵宣素那老小子啊……是被我杀的。”
他承认得如此乾脆利落,仿佛只是在说拍死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饶是袁青山道心修为已至化境,早已波澜不惊,此刻闻言,瞳孔也是骤然一缩,脸上那温润平和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纹,显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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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真的是他!
而且,他就这般轻易地、毫无遮掩地承认了!
斩杀一位陆地神仙的龙虎山老祖,这是何等惊天动地、足以引发两大王朝道门剧烈震盪的泼天大事!
其中因果之重,牵扯之广,无法想像。
寻常人即便做了,也必定千方百计掩盖,生怕沾染半分业力。
可眼前这位,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理所当然!
袁青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度看向吴来时,眼神已然不同。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强大的修行者或危险的客人,而是在看待一个……真正超脱於世间规则、无法以常理揣度的存在。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先生……果然非常人。”
吴来哈哈一笑,拍了拍酒葫芦:“什么常人不常人,惹了我的清静,管他是什么神仙祖宗,照砍不误。牛鼻子,还有事没?没事我可去找地方睡觉了。”
袁青山默然侧身,让开了道路。
吴来晃著酒葫芦,哼著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从他身边走过,渐渐融入廊道深处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袁青山一人独立月下,久久无言,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去:
酒剑仙吴来……其人其道,竟比传闻中,还要……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