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龙庭深处,女帝寢宫偏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深夜的寒意与凝重。
北莽女帝並未安歇,卸去了宴席时的雍容外袍,只著一身简便的龙纹常服,坐於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一份来自南边的密报。
殿门无声开启,袁青山的身影悄然入內,拂尘轻摆,稽首行礼。
“陛下。”
女帝抬起眼,並未感到意外:“袁天师去而復返,可是有何要事?”她深知这位国师心性,若非紧要,绝不会深夜单独来见。
袁青山面色沉凝,缓缓道:“方才贫道去见过了那位酒剑仙吴来。”
女帝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哦?可探出什么底细?”
“贫道向他求证了一桩离阳道门秘辛。”袁青山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关於龙虎山上代老天师,踏入陆地神仙境的赵宣素,离奇坐化之事。”
女帝的目光锐利起来:“结果如何?”
袁青山深吸一口气,即便已消化片刻,说出答案时依旧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吴来亲口承认,赵宣素……是他所杀。”
话音落下,偏殿內一片死寂。
烛火跳动了一下,映得女帝的脸庞明暗不定。
她那双掌控北莽万里江山的眼眸中,骤然掀起波澜。
即便她並非江湖中人,也深知一位陆地神仙门槛的道门老祖意味著什么,更清楚斩杀这等人物,需要何等恐怖的实力以及……何等无法无天的胆魄!
“竟真是他……”
女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丝难以置信的感慨,“朕原以为,那些传闻多有夸大之处。”
袁青山上前一步,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担忧:“陛下,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行事更是百无禁忌,连龙虎山老祖、离阳王朝暗中倚重的陆地神仙都说杀便杀,视道统传承、王朝规矩如无物。其危险程度,恐怕更在那魔头洛阳之上!他此刻滯留龙庭,动机不明,若其心怀歹意……”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这样一个能隨手斩杀陆地神仙的恐怖存在,若对北莽生出恶意,其破坏力將无法估量。
女帝沉默了下去,指尖再次开始敲击桌面,节奏却比之前缓慢了许多,显是在深思。
殿內只剩下那篤篤的轻响,以及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袁青山垂首静立,等待女帝的决断。他预料中,女帝即便不下令加强戒备、甚至设法请走或制约吴来,至少也会表现出极大的警惕。
然而,半晌之后,女帝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停下。
她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忧虑,反而缓缓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中竟带著几分看透世情的豁达与……自信。
“袁天师,你的担忧,朕明白。”女帝缓缓开口,“但,朕看那吴来,不像。”
袁青山微微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女帝目光投向殿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提著酒葫芦的落拓身影:“此人,逍遥惯了。他杀赵宣素,朕虽不知具体缘由,但想必是私人恩怨,或是纯粹看不顾眼,绝非出於离阳王朝的意志,更不会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
她语气篤定:“他的道,在酒里,在剑里,在那无拘无束的天地之间,却绝不在庙堂之上,不在两国恩怨之中。
这样的人,你以权势压他,以利益诱他,甚至以大义责他,皆是无用。
他今日能杀离阳的陆地神仙,明日若我北莽有人惹到他头上,他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出剑。”
女帝收回目光,看向袁青山,笑容不减:“反之,若不以他为敌,他便也只是个爱喝酒的过客。我北莽以江湖立国,尚武之风盛行,对於这等真正的世外高人,与其战战兢兢,防之如虎狼,不如……以诚相待,以贵宾之礼待之。或许,反倒能结下一份香火情缘。”
袁青山闻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明悟之色,隨即躬身道:“陛下圣明,是贫道著相了。確是如此,对於这般人物,寻常的权衡算计反而落了下乘。”
女帝摆摆手:“並非圣明,只是活得久了,见过的人多了,总能看出点门道。传令下去,对吴来先生,一切以最高规格的贵宾之礼相待,不得有丝毫怠慢与刺探。
他想喝酒,便將宫中最好的酒送去;他想看热闹,便由他看去。只要他不主动与我北莽为敌,他便是我北莽最尊贵的客人。”
“是,陛下。”
袁青山心悦诚服,再行一礼。
而就在这个时候。
大殿突然轰地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