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內,琉璃瓦映著暮色,沉淀出一片肃穆的暗金。
深宫某处,无匾无楹的偏殿深处,地底凿有一室,宽广如小型广场,却无任何奢华装饰,唯有四壁与地面铺就的温润青玉,触手生温,千年不凉。
此地龙气氤氳,乃太安城大阵核心枢纽之一。
一个年轻宦官便静坐於此。
他身著最寻常的青色宦官服,面容乾净,眉柔和,看不出具体年岁,似二十,又似蕴著数百载的沉静。
他呼吸悠长,与地底隱伏的王朝龙脉似有共鸣,一呼一吸间,周身窍穴自行开闔,缓缓汲取著那源自山河地脉的磅礴气运,如深潭纳百川,无声无息。
倏忽间,年轻宦官那两扇久未颤动的睫毛,如被无形之风拂过,微微一震。
他闭合了不知多少年的双眼,缓缓睁开。
眸中並无精光爆射,亦无凌厉锋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仿佛倒映著天地初开时的蒙昧。
然而,那混沌深处,却有一点极细微的涟漪盪开,显出一丝极少出现的讶异。
他並未转动头颅,感知却已如无形的水银,瞬息间漫过重重宫墙,越过熙攘街市,覆盖向那真气爆发的源头——北方。
在他的“眼”中,那片原本清朗的北天,此刻正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气机所充斥、搅动。
那气息至刚至阳,尊贵无比,带著亘古的苍凉与霸烈,並非人间修武者所能企及,更像是……自高天垂落的煌煌神威!
气息磅礴,却不暴戾,如沉睡的巨龙甦醒,舒展身躯,便自然引得风云变色,法则鸣响。
年轻宦官轻轻吸了一口气,地室內浓郁如实质的龙气隨之微微荡漾。他久无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意味难明。
“真武……”
他低声自语,声音清越如玉磬,在这空寂的地室中迴荡,竟引动四周青玉壁发出细微共鸣。
“竟是真武临世。”
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厚厚土层,直视北方那冥冥中的巨大法相。
那並非衝著太安城而来,更像是一种昭告,一种宣告自身存在的自然流露。
然而,仅仅是这自然的流露,已让坐镇王朝中枢、与国同休的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足以动摇山河根基的可怕力量。
那是位格极高的大神,司职北方,主掌兵戈,镇伏邪魔。
年轻宦官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如玉,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面前的空间泛起涟漪,如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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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极其淡薄、却无比精纯的龙气自他指尖溢出,化作一条微缩的莹白小龙,在空中盘旋一周,旋即隱没於虚空,循著那北方传来的真武气息追溯而去,既是一种探查,亦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与標记。
他重新闭上双眼,地室再復死寂。
但这一次,他那万古不变如磐石的心境深处,已悄然刻下了一道崭新的痕跡。
北方真武。
这人间,看来又要不太平了。
…………
上阴学宫,道德林。
千年古柏森森如盖,枝干虬结如苍龙探爪,林间石径覆著深青苔色,幽静得能听见落叶坠地的微响。
林深处有一方青石,石上坐一盲眼琴师,布衣素履,膝上横著一架焦尾古琴。
琴师面容清癯,眼角皱纹如刻,深藏著不知几多春秋。
他双目紧闭,眼窝深陷,並无眼珠,却仿佛能洞观世间一切虚妄。指尖偶尔拂过琴弦,却不发声,只与林间风过叶隙的呜咽、与地底文脉的流淌悄然应和。
他已在此坐了许久,久得仿佛成了道德林的一块石头,一株古柏。
骤然间,那抚琴的枯瘦手指悬停於一弦之上,微微震颤,並非他动,而是弦自行低鸣,应和著北方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浩大气息,穿透万里山河,漫入此间清静地。
盲琴师那空洞的眼窝微微抬起,面向北方。
他並无双眼,却似“看”得无比真切。
那气息……煌煌如天威,凛凛似北极寒冰,带著兵戈杀伐的錚鸣,更裹挟著一种至高无上的神性威严。
八百载光阴如流水,冲刷记忆的石壁,却未能磨灭某些刻骨铭心的印记。
这气息,他认得。
岂止是认得。
当年咸阳宫外,驪山脚下,那位吞併八荒、一统六合的男子,身上便縈绕著与此同源、一般无二的气息!
霸道,酷烈,视眾生为芻狗,以天下为棋局。真武临凡,人间的帝王,天界的战神。
琴师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胸膛,似乎极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如同深潭投下一颗细石,涟漪虽微,却直抵核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
儘管那眼窝中依旧空无一物,但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却骤然生出,穿透了道德林的层层枝叶,望穿了云靄,直抵北境苍穹那无形却磅礴的法相真身。
苍老而平静的面容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蕴著八百年的风霜与沉寂。
他嘴唇未动,却有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这片只属於他的小天地间缓缓盪开,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誚,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八百年前搅动风云,收拢天下气运於一身……”
“如今,又要下世来重演旧事么?”
声音顿了顿,空茫的“目光”仿佛凝实了一瞬。
“问过……老夫了吗?”
最后五字,轻如嘆息,却重如泰山。
话音落下的剎那。
青石之上,已空无一人。
唯有那架焦尾古琴,依旧横陈石上,第七弦犹自微微颤动,余音未绝,似在诉说方才並非幻梦。
林间风过,吹动几片柏叶,轻轻落在琴身之上。
道德林依旧幽深寂静,仿佛那盲眼琴师从未存在过。
………
吴家剑冢,葬剑山。
万剑倒插如林,锈跡斑斑,残刃裂鞘,皆如墓碑般沉默矗立,肃杀死寂之气瀰漫四野,连风至此都变得尖利而谨慎。
此地葬送了无数惊才绝艷的剑客,也囚禁了他们至死不肯屈服的剑意。
山巔最高处,独插一柄古剑。
剑身蒙尘,样式古朴至极,无任何华美纹饰,却自有一股凌驾万剑之上的孤高气韵。它便是吴家始祖,那位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初代剑仙所遗佩剑——【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