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来,它如沉睡的帝王,镇守著整座剑冢的气运,无声无息,万剑臣服。
老祖宗吴见,一袭陈旧麻衣,鬚髮皆白,身形佝僂如枯松,正拄著一根寻常竹杖,立於【孤寂】之前。
他望著这柄见证了吴家数百年兴衰起伏的祖剑,浑浊的老眼之中,是看尽沧桑后的平淡。
骤然间!
那柄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孤寂】,剑身竟是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
嗡——
似深潭投石,打破了亘古的寧静。
紧接著,整柄剑开始剧烈震颤!並非狂风摧折的摇摆,而是一种源自剑魄深处的、难以抑制的悸动!
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低沉而急促的鸣响,仿佛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洪荒凶兽,终於嗅到了笼外风云变幻的气息,欲要破枷而出,再临世间!
鏗!鏗!鏗!
周遭万千残剑似受感召,竟也隨之齐齐低鸣,剑身轻颤,发出或清脆或沙哑的应和之声,一时间,整座葬剑山仿佛从沉睡中甦醒,万剑齐鸣,肃杀剑气冲霄而起,搅动得山顶流云四散!
吴见老祖宗那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一跳,浑浊的目光落在剧烈颤动的【孤寂】之上,深邃的眼眸中倒映著那躁动不安的古剑。
他並未出手压制,只是静静看著,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良久,那万剑鸣响渐渐平息,唯余【孤寂】仍在不住震颤,嗡鸣声不绝,透著一股焦躁与渴望。
吴见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越过了千山万水,投向那冥冥之中的北方天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吸入了吴家数百年的剑运与尘埃。
隨即,化作一声悠远而复杂的嘆息。
“唉……”
这一声嘆,裹挟著太多的意味。
有无奈,有追忆,有对宿命的瞭然,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期待。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北方那位……一动,连这死了几百年的老伙计,都静极思动了。”
他伸出枯槁的手掌,轻轻虚按向【孤寂】。
一股温润平和的剑意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春雨润物,悄然安抚著那躁动的古剑。
剑身的震颤渐渐微弱下去,但那低沉的嗡鸣,却固执地縈绕在剑体深处,不肯彻底平息。
吴见收回手,再度望向北方,佝僂的身躯在万剑林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仿佛与整座剑冢的山势融为一体。
“风波將至啊。”
…………
北莽境內,风沙粗糲,刮过荒原如刀割。
一人一剑一酒壶,正踏沙北行。
酒剑仙吴来,青衫依旧,却洗尽了往日疏狂,眉宇间凝著一股近乎枯寂的沉静,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仿佛藏著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火焰深处,是斩破一切的决绝。
腰间葫芦里晃荡的不是醇酒,而是比酒更烈三分的杀意。
他此行向北,不为杀人,欲要斩神。
沙丘之下,忽有一人缓步而上,拦在了前路。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身形並不魁梧,反而透著几分文弱书生的清气,可他站在那风沙之中,周身三丈之地,风沙不入,尘埃不染,自成一方天地。
气度温润,如古玉生辉,却又深不可测,仿佛脚下扎根於大地,头顶连接著青天。
正是轩辕敬城。
吴来脚步不停,直至两人相距十步,方才站定。
风捲起他青衫下摆,猎猎作响。他看著眼前这个曾以读书入道,而后竟逆天般兼修金刚、指玄、天象三境,成就儒圣之位的男人,眉头微挑。
“轩辕敬城?”吴来的声音带著被风沙磨礪过的沙哑,“拦我路,要做什么?”
轩辕敬城微微一笑,笑容和煦,如春风拂过冻土。
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向北方那一片苍茫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万里云靄,看到了那尊煌煌神影。
“真武临世,气冲斗牛。”
他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却自有千钧重,“这般盛景,八百年难遇。”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吴来,眼神清澈而坚定:“闻君欲北上斩神,壮哉。”
吴来眸光微凝,握剑的手並未鬆开:“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轩辕敬城笑意不减,缓缓道:“如此试剑良机,千古难求。
敬城不才,读了一辈子书,修了半生道,也想看看……”
他语气微微一顿,周身那圆融无瑕的儒圣气象竟陡然间透出一丝凌厉锋芒,虽只一瞬,却让周遭风沙都为之一滯。
“……是祂真武大帝的神威浩荡,还是我人间剑道的锋芒更利。”
他看向吴来,语气坦然:“故特在此等候,欲与君同行,北上寻那真武……”
“试一剑。”
吴来闻言,沉默了片刻。风沙呼啸而过,吹动两人衣袍。
他忽然仰头,灌了一口葫芦中那“烈酒”,喉结滚动,隨即一抹嘴角,眼中那两簇火焰灼灼燃烧,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牙齿。
“好!”
“这路上正好缺个能喝酒的!”
“不怕死,就跟上!”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北行,步伐依旧决绝。
轩辕敬城淡然一笑,拂去衫上些许根本不存在的尘埃,迈步跟上,与吴来並肩而行。
一青衫一儒袍,两道身影融入莽莽风沙之中,直指北方那搅动天下风云的漩涡中心。
这一次,並不是人跟人的爭斗。
而是神祇跟人间的战斗。
谁都知道,这一次真武大帝下凡会给世界带来什么。
而吴来更是知道。
真武大帝下凡便是衝著他来的。
原因无他,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將真武大帝的三桩气运係数毁灭。
而他也可以感受到有一股惊人的气息,从远处奔著他而来,他感受很清楚。
那就是衝著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