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断断续续地说著,声音虽然虚弱,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有一丝徐驍从未听过的、冰冷的威严。
徐驍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那双痛苦眼眸深处,似乎藏著他完全陌生的东西。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再问,只是重重点头:“好!爹就在外面!你安心疗伤!”
他起身,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的身影,毅然转身走出房门,轻轻带上。
隨后,这位权倾朝野的人屠王爷,就如同最忠诚的老卒,亲自搬了把椅子,掸了掸上面的积雪,大刀金马地坐在了院落门口,背影如山,隔绝了內外一切风雨。
屋內。
確认徐驍离开后,床榻上“徐凤年”那痛苦蜷缩的身体缓缓舒展开。
他依旧捂著胸口,脸色苍白,但那双眸子里的痛苦却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冰冷与暴戾所取代。
他艰难地盘膝坐起,双手掐出一个古老而诡异的神诀。
顿时,房间內的温度骤然下降,甚至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玄黑之气与残存的金色流光从他体內散逸出来,交织碰撞,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他正在全力镇压、疏导体內那因化身被斩、金身被毁而彻底失控反噬的庞杂气运,尤其是那尚未完全融合的三教之力,此刻正如脱韁野马,在他这具本就受创严重的躯体內疯狂肆虐。
每一次衝击,都带来神魂欲裂的剧痛。
但更多的,是那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滔天恨意!
“张扶摇……吴来……轩辕敬城……还有那该死的结界……”冰冷的声音从牙缝中渗出,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他必须儘快恢復,至少要先稳住这具身体的伤势。
然后……让那些螻蚁,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房间內,气息变得愈发幽深冰冷,仿佛有一头受伤的远古凶兽,正在黑暗中默默舔舐伤口,磨礪爪牙。
北凉王府,那处僻静小院之外。
徐驍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端坐在积雪的庭院门口,白的眉宇间凝结著化不开的冰霜与忧虑。
屋內偶尔传出的、被极力压抑却依旧漏出的痛苦闷哼,如同针一般刺著他的心。
他一生杀伐果断,面对千军万马亦不曾如此心慌意乱。可里面躺著的,是他徐驍的儿子!
是他用尽一生谋划、寧可自己身败名裂也要为其铺平道路的继承人!如今却重伤濒死而归,伤势诡异至此,缘由不明!
这比刀架在他脖子上更让他煎熬。
不能再等下去了。
徐驍缓缓起身,积雪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走到院外,对一名如同影子般守在暗处的侍卫低语了几句。
那侍卫领命,无声无息地迅速离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一个肥胖如山的身影,便以一种与其体型绝不相符的敏捷速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落月亮门之外。
来人正是褚禄山。
这位北凉都护,徐驍最忠心的义子,北凉谍报首领拂水房的真正掌控者,此刻脸上惯常的諂媚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杀。他甚至来不及拍去肩头的积雪,便快步走到徐驍面前,躬身低声道:“义父。”
徐驍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盯著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沙哑而低沉,如同被砂纸磨过:“北莽……到底出了什么事?”
褚禄山肥胖的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著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稟义父,北莽那边……刚刚传来最紧急的谍报,消息……骇人听闻!”
徐驍猛地转过身,那双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盯住褚禄山:“说!”
褚禄山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李……李剑神……”
徐驍瞳孔骤然收缩:“李淳罡?他怎么了?!”那位老剑神与凤年关係匪浅,他去了北莽,徐驍是知道的。
“……身死道消。”褚禄山的声音乾涩无比,“就在北莽境內,具体地点不明。
但……但有残留的剑气与一股至阴至寒的帝威……疑似……疑似与世子殿下有关……”
“什么?!”徐驍如遭雷击,猛地后退半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李淳罡……死了?还可能与凤年有关?!这怎么可能?!
不等他消化这个惊天噩耗,褚禄山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还有……西楚……曹长卿……”褚禄山的声音都在发颤,“也於北莽南境官道旁……被发现……身躯枯槁,精气尽失……如同乾尸……现场同样残留著世子殿下的气息……以及那股……可怕的帝威……”
噗通!
徐驍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把扶住了旁边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白的头髮在寒风中凌乱,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淳罡……曹长卿……
这两位可是当世武道与儒道的巔峰人物!是真正意义上的陆地神仙!
竟然……都死了?
而且……谍报所言,竟都直指他的儿子,徐凤年?!
那股所谓的“帝威”又是什么?!
徐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头顶,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他猛地想起儿子归来时那痛苦却深沉的眸子,那陌生的威严,那诡异沉重的伤势……
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
难道……凤年在北莽,不仅与这两位巔峰人物的死有关,甚至……可能就是……
凶手?!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荒谬与恐惧!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徐驍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猜想,声音却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凤年他……他怎么可能……”
褚禄山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以头触地,声音带著哭腔和无比的惶恐。
“义父!谍报再三確认,气息残留绝不会错!而且……而且北莽南境荒原,曾有惊天动地的气息爆发,疑似有超越陆地神仙境的存在交手……世子殿下归来时的状態……时间……完全吻合!”
徐驍扶著廊柱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震惊、困惑、担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的儿子,在北莽,究竟变成了什么?又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