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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多重战局

这是一记狠招,江北沿岸的小股水军力量大部分是江北水军大营分散各处的战船,这也就是为什么要江北水军大营作为各处后备增援的原因。另外还有一些沿岸州府自己的水军力量,这主要是用于与江南保持军力连通,达到水陆双重防御的目的。而周军突然出现,沿江扫荡,相当于将淮南一带南唐军队的后路和水上援助全给截断了。同时江北水军大营被分散击破,也使得其他对敌水军大营失去了后备增援。所以现在虽然还有半片淮南是在南唐控制中,但其实南唐水军已经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同时水军方面的部署意图也一下多处被予以击破,使得各处水军军心顿时慌乱起来。

南唐方面肯定是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的,所以立刻展开反扑。即便不能完全将江北沿岸夺回来,至少也要占住一段。而这个时候李璟和南唐的文武朝臣们才真正体会到李弘冀当初策略的高明之处了,周军虽然突入长江给了南唐极大意外,但是南唐预先伏于江中洲的那一支水军却也可以给周军意外的反袭。

从金陵秘密发出的军令很快到达驻扎江中洲的水军大营,此处总共有一百多条大船,中坚力量是润州水军大营,另外还有些附近巡江的小营总船只组成。虽然船只数量不能与从鹳水而入的大周水军相比,但是大周水军已经沿江岸延铺开来,力量已经分散。而润州水军从江中洲出击对岸的距离只有半江不到,采用突然且快速的攻击,取胜把握几乎占了十成。

火漫洲

月黑风高,江风料峭,大片大片的枯黄芦苇依旧纠结在一起屹立着,只是与青芦时相比显得很是杂乱。就像一个老人再也无法抚梳伏贴的头发,在黑夜中勉力舒展着各种怪异的黑影。

有人在枯萎的芦苇中穿行,江风吹动芦苇发出筛豆般的声响正好掩盖了这些人钻行的声音。黑夜中从这样的枯苇荡中钻过并不容易,一个是看不清,再者有些已经软倒的枯苇和蒿草遮掩了可行的路径,更增加了通过“曲水回天”阵形的难度。好在张锦岱是个慎重而谦逊的人,那次绿衣蒙面人带他从多重“曲水回天”阵形的空隙中走过一回后,他便做下了几个记号来辨认途径,此后他还亲自走过许多回前去暗窥南唐水军情况。而这一次就是因为白天暗窥时发现南唐水军在整装待发是要有所行动,张锦岱这才决定按绿衣蒙面人原先提供的计策而行,带人夜袭龙吞塘。

其实张锦岱带大周船队躲在江中洲后消息是非常闭塞的。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不会给他们带来外界信息,他们进入江中洲之后,其实根本就没与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什么人见过面,更不要说是稍有些头脸的人了。很明显,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是故意在避着他们。但这情况张锦岱是能理解的,特别是在知道距离自己只一里开外的地方就有南唐水军驻扎后,他就更能够理解了。所以平时要想知道点什么事情,除了是非常难得从军信道传来密信外,就只能看南唐水军的动态来进行分析。

前几天藏在龙吞塘的南唐润州水军已经有过一次异动,虽然未起锚移船,但是船上所有武器和帆舵等操控部分都整理试用了一番,很明显是已经进入了随时战斗的状态。而今天白天张锦岱发现这些船全数起锚列队,只以插篙暂时定住船位,这已经是即刻要出发的状态。

南唐船队从江中洲出发,唯一可能的目的就是突袭大周或大周盟军。所以张锦岱刚回到自己船队,他就立刻安排两只船装满沙土包出江中洲的内水道,绕向龙吞塘的出口。然后在天未暗时,张锦岱又亲自组织了最得力的两百多名兵将,全部轻装轻甲,只带弓箭、短兵刃和引火物。天刚擦黑,两百多人便悄然潜行,穿过“曲水翻天”往龙吞塘而去。

龙吞塘的润州水军计划得很周密,他们原本是要在子时之后出发的,这样便可以以极慢的船速向北岸靠近,无论是声响还是船形都很难被对方发现。而等周军发现时,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了,那么突袭的效果会比大白天快速直冲更好。

但是他们恰恰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天色和时间同样可以让别人的船只以极慢的速度悄悄往龙吞塘口子上接近,等他们发现时,也一样是距离非常接近,来不及做出反应了。更何况当他们发现那两只不明来路的船时,突然又有其他更加紧急的事情发生了,让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两只船。

更加紧急的事情是有船着火了。这是船队最为忌讳的事情,也是即将出战的战船不该发生的事情。古时都是木质战船,所以在出征前,所有炊食照明用火都必须完全熄灭。即便夜战,也是安排好必须留的灯火,其他都是准备好的可迅速点亮的灯火。其目的就是怕在对战过程中引火自焚。

但是这一次船队还未曾动,就已经有船着火了。这火很蹊跷,来火快,火势猛,一下就将整艘船全燃了起来,连扑救都没法扑救。好在其他船都已经起锚,拔篙即动,快速远离着火的船,以免火势蔓延被波及。而最靠近龙吞塘出口的船只则准备先出了塘口再说,让出位置让后面的船好疏散。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刚刚发现的那两只来历不明的船冲向了龙吞塘出口,到出口处时两船打横,然后快速下沉,堵住了龙吞塘的出口。

船队排头最靠近出口的船出不去,后面的船又要躲避着火的船,于是整个船队全乱了,相互碰撞,挤压在一起。

张锦岱所带的两百多人是这个时候出手的,他们将所带的所有弓箭加上引火物点燃,射向了南唐战船。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所有火箭都集中在七八条船上。因为他们也就只有两百多人,火箭太过分散了容易被扑灭。而现在这么多船挤在一起,只要有七八条船被彻底燃着,那么其他船在逃不出龙吞塘的情况下也难幸免。

火箭射完之后,张锦岱并没有马上退走,而是将龙吞塘周围的枯草枯芦苇也都点燃起来。这是为了防止那些船靠上岸来。而这一燃可就不得了了,整片的芦苇蒿草全都被点燃了,火势在料峭春风的助力下完全不能控制,就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漫天的火花火苗随风飘扬,飘落何处,何处再燃。

龙吞塘里的那些船已经不用靠那七八只船的火势铺延了,铺天盖地的火花火苗飘落下来,一下就将整个船队引燃了。船上有经验的兵将立刻跳水逃生,没有经验的入水晚一点点,就和那些船一起化为了灰烬。

张锦岱自己也没想到点燃芦苇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一看情况不妙,他就赶紧带人往回跑,即便这样,还是有十几个他所带的精锐陷入火海。好在大周船队中不乏经验老到的将领和操船老卒,在听说有船出水道入江行事,他们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而当张锦岱组织人上岸实施偷袭后,他们马上就将船置于于可立刻行驶状态,这其实是怕张锦岱他们行动不成功,对方反杀过来好尽快逃跑。等远处火光刚刚起来,船队后面船只已经主动往水道外疏散,防止火势烧过来后最里面的船只来不及逃脱出去。

张锦岱他们上了自己的船后,立刻沿进来的水道将船往外行驶。好在早有提防、动作迅速,虽然整个船队也有不少船被烧起来的芦苇荡点燃,但都能及时扑救。只是留下累累焦痕,最终整个船队全数逃出了江中洲。也是到了此时,张锦岱再回想当初遇到那个水绿衣服蒙面人说的话,终于明白“你还是预先考虑好是否会殃及自己吧,别烧熟了肥油、烫伤了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江中洲大火不仅让南唐润州水军全军覆没,而且也将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基业烧得精光。他们帮中本来也有百十条船,最终逃出的只剩七八条。火烧芦苇荡,本来是绕山妖风秦时秋在两军相互发现后发生厮杀时采用的对策。这样两军一起覆灭,他们自己则可以借机暗中遁走,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全没人知道。但是现在这一招却被张锦岱抢先用了,烧了南唐水军和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家底。

不过被烧了家底并不代表麻烦就没有了。这场大火烧完,童正刚在江中洲一手托两家,将大周水军暗藏其中的秘密就暴露了。而江中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梁铁桥其实也是有极大责任的。就是因为他觉得大周船队不可能藏在江中洲,所以在韩熙载安排他负责找寻的过程中完全忽略了江中洲。

事情发生之后,梁铁桥知道自己无法就此回去面对韩熙载,所以他带着一帮最贴身的手下全力追捕童正刚、郑尚和厉隆,只有将这三人押到金陵问罪,他才能脱清自己干系。

所以江中洲大火之后,两伙原本属于同一帮派的高手在江南道上展开的一场追杀,那是一场鲜血淋漓、惊心动魄的追杀。

但比江南道追杀更加鲜血淋漓、惊心动魄的是淮南的战局,那是一场继续发生在长江上的大搏杀。

火烧江中洲后,整条大江都被黑灰、焦枝、碎木覆盖。下游连续几天都能看到被烧毁的船只残骸顺流漂下来。过了几天后,水面开始变清,残骸变少,但开始浮尸不断。这些浮尸很多是被烟雾熏死或溺亡的,从衣着可看出是南唐水军兵卒。

下游是兰陵围水军与江都水军双营聚集对抗吴越水军的驻扎点,看到连续几天从上游漂下的船只残骸和浮尸,心中不禁骇然。他们知道江中洲的南唐润州水军将会突袭大周水军,然后又很快听说了江中洲被大火焚烧。估计是由于什么意外才发生江中洲大火的,导致润州水军遭创。于是都在心中暗暗祈求上天,求润州水军能够渡过难关。即便未能旗开得胜重创周军,至少也要保存住大部分力量拖延阻击周军。否则周军顺流而下,将会和吴越水军上下夹击他们。而江北水军大营已经被周军鹳水出击扫荡,再不能作为各路的后备增援。

就在两部水军首领心中担忧之时,有探船来报,说上游有数十条船顺流而下。所有船没有标识旗帜,但是都焦痕累累,帆桅有损,似乎是从大火中逃脱出来的。

两营首领没有多想,润州水军藏身江中洲,江中洲大火,这些船只肯定是从那里逃出的润州水军战船,于是派船打开水寨栅门迎了过去。可就在寨门刚刚打开,迎引的船还没有出寨门。上游那些被烧过的船突然竖桅升帆,借助风力和水流之力快速扑进寨门。

这一战便是后周的“焦船夺寨”之战。张锦岱带着几十艘江中洲逃出的大周战船,按照他所遇到的绿衣蒙面人所说“借皮化形”,不借南唐水军的旗号衣着,而是借一张死皮、焦皮,让对手认为他们是已经全军覆没的润州水军。以此消除对手警惕,诓开寨门,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在“焦船夺寨”中,周军凿沉南唐战船十三艘,烧毁二十一艘,俘获二十六艘,杀敌三千多人,将兰陵围水军与江都水军双营力量灭掉近一半。但更为重要的是此战打开了长江通道,让吴越水军与大周水军顺利会合。同时将南唐水军力量尽数逼到南岸,把江北沿岸牢牢控制住了。

火烧江中洲、焦船夺寨,在之后所有的文字记载中都列为经典的战役。可是谁又能联想到这也是两个刺局,两个各种条件早就一步步排布下来的刺局,大周船队只是充当了杀器而已。

其实早在唆使大周出鹰狼队对付一江三湖十八山,逼迫梁铁桥离开江中洲开始,直到绿衣蒙面人指点借皮化形,一条条可行的和可能的条件都已经预先设下。而且围绕江中洲的刺局还未曾就此结束,更多的条件现在正在发酵着。一旦时机成熟,将酝酿出更大、更成功的刺局。

在大周船队完全掌控住江北沿岸之后,周世宗立刻挥军全面往南推进,连下滁州、和州、庐州。只两个多月的时间,周世宗已经亲自领兵进抵了迎銮镇(今江苏仪征),饮马长江边。

战到此时此地,虽然淮南之地还有几座州府的南唐守军在苦苦支撑,其实都已经是秋后露蝉不足为虑。现在对于大周而言最需要做的就是霸江,只有将长江控制住了,南唐才会彻底舍弃淮南。但是李璟虽然羸弱,手下却有些将相是不肯服输的。更何况南唐虽然损失了润州水军和一半的兰陵围、江都水军,但整体水军实力仍是在大周之上。

何处去

已然是春色铺满江岸时节,柳垂花红、苇青江蓝。但这大好的景色柴荣和赵匡胤却无心欣赏,而是亲至江口乘渡的小埠头,焦急地等着一条小船。这条小船带回来的消息将决定他们此番淮南之战的最终结果。

而两人中赵匡胤的心情明显比柴荣更加焦急难安。因为这个消息的成与不成除了对淮南之战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外,对他自身的前途地位也是有决定性影响的。

不久前他们刚刚得报,南唐将南岸江阴、江都、润州、芜湖、池州几处水军聚集到一处,数百条战船在鹦鹉洲扎下水寨,其意图很明显,是要选择瓜步以东宽阔的水面与大周水军决一胜负。

虽然这样的意图显示出南唐已经没有什么杰出的军事人才,特别是运作水军的将领,但是这样简单直接的硬碰硬打法却不是大周所愿意的。因为即便一场硬仗之后自己能够险胜,最终还是会落得再无足够水上力量来达到霸江目的的下场。大周水军能够这么短时间内发展起来,主要是缴获了南唐淮河水军的船只,还有自己制造的一百多条楼舰。要是与南唐将这些力量拼光,再难有个淮河水军让他们来缴获了。而大周目前国力窘迫,南唐提税造成的不良影响还未曾消除,再也无力大量建造战船。所以对于大周来说这一战不仅要胜,而且要胜得直接无损。

“如今又是一个决定大局成败的关键时刻,但此次对我大周而言却是落了下手。南唐水军势大,我大周水军迎击不妥,不迎击更不妥。我不后悔未曾在半片淮南收入囊中时即止用兵,但是到了这地步再要被逼退回,失去已有所获,终究是有些懊丧。”周世宗话里其实有责怪赵匡胤当初坚持要将淮南全数拿下的意思,这话赵匡胤听了心中很难自在,忐忑无措间只能低头不语。

“现在要我大周水军完歼南唐水军,而且自己无甚折损,大周、吴越、南平三国水军加在一处也略逊南唐,能胜已属不易。若要完胜且无甚折损,至少还须一股强于我三国水军的力量相助。斟酌一下所有可能,恐怕也只有老天能助我们了。九重将军,不知你如何认为?”周世宗很少表现出这样的低落状态,由此可见一向自信狂横的他这次也真的觉得完全没有办法了,而且他很明显是要将这低落和无奈的罪责让赵匡胤承担。

“老天?老天!”赵匡胤从周世宗的话里想到了什么,“皇上,你还记得张锦岱藏身江中洲时曾发来一份信件,说是一个绿衣蒙面人对他说的话。”

“对!我记得。那信件中提到大周如果有朝一日要征南唐,必须要有强大水军。我就是在这话提示下才在大梁汴水赶造楼舰的。”

“而这楼舰按那绿衣人所说是起大作用的,而后张锦岱又按那人所说火烧江中洲灭了润州水军,再有借皮化形重创兰陵围、江都两部水军也是依那人之计而行。”赵匡胤将最近的获胜之事与那绿衣蒙面人转达过来的话一一对应。

“没错,但这和现在的状况又有何关系?”

“我记得信里有一句‘借相是借皮,借地也是借皮,顺手而为不必专门劳心费力是最好的’。这借地也是借皮,前面几件事情中我们都未曾借地,这一回莫非我们是要借地而为?这样才能不专门劳心费力地将南唐水军之势给化解了。”

“借地,那应该借哪处地界?”周世宗皱紧眉头问道。

赵匡胤眼珠微微转动一下,然后散发出极为坚定的光芒:“江中洲,还是江中洲!”

一条小船轻轻靠上埠头,小船轻轻碰撞埠头的响声把赵匡胤从回想中惊醒。他抬头看去,只见小船船棚帘子一掀,从里面跳出船夫打扮的张锦岱。

“怎么样?怎么样?”赵匡胤急赶几步超过周世宗,边走边大声地问张锦岱。

“行了,芦苇长出来了、长出来了!”

赵虞候府的客院,齐君元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月。从一开始侯无卯便觉得齐君元很有定性,其实他自己每天都觉得很是无聊,但齐君元却可以常常将自己放入某种冥想状态。而当两个多月渐渐过去之后,侯无卯越来越觉得齐君元不仅是有定性,而且在骨子里有一种巨大的坚忍,一种可以对自己无比残酷的坚忍。一个人在这么长时间里可以始终保持一种没有变化的闲暇自如态度,那么他暗含的力量将是非常可怕的。

齐君元没有觉得自己可怕,而是越来越感到害怕。这么长时间的静思冥想中,他将自己从瀖州开始直到现在的经历反复梳理了上百遍。每一遍他都有新的发现,每一遍他都有新的想法。秦笙笙、王炎霸、范啸天、哑巴、唐三娘等等这些有所安排或无可奈何与他搅在一起的谷生谷客,在这反复梳理的过程中不停转换着身份角色。原来很多疏忽掉的细节动作,似乎都在说明他们有着更深程度、不为人知的身份和目的。而随着梳理的更加细致,齐君元的思路开始从这些人身上扩展开去。于是他发现了更多出现在自己周围看似寻常,但现在想来却存在很多细节异常的人。这些人有的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有的只是一个同堂而坐的食客,有的只是店里店外招呼的小二……

更让齐君元感到害怕的不是人而是事情,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也将天下近来发生的局势变化梳理了一下。对应自己的经历,他发现很多自己参与和见到的事情隐隐之中都与一些正在发生的局势变化有着密切关系。比如瀖州不成功的刺杀,导致顾子敬力推南唐加税,再导致大周粮盐价格暴涨。然后周蜀边境放开易货交易,导致蜀国牲口疫情,再导致大周趁蜀国疫情兵马不足伐蜀夺四州。而这仅仅只是一条线而已,另外的宝藏皮卷争夺、烟重津刺杀等等事情都是可以牵出关系线来的,而且每条线上还可以拉出许多分支。就像许多小溪小河最终汇聚成大江大潮,推动多国局势乃至天下局势的运转。

人就是这样,在获知的同时也会意识到自己未知面的增加。面对这样的未知面,妥善的做法是远离它,冒险的做法是打破它。而齐君元现在既无法逃离,更无法打破。不过齐君元却有第三种做法,既是逃离又是打破的做法,那就是意外。让自己出意外,让别人觉得自己出了意外。而这可能才是齐君元真正的可怕之处。

赵虞候府其中一个客院的火是半夜烧起来的,火势很猛。但是这火很快就被赵虞候府里的巡夜家丁发现,于是一路大呼小叫地赶过来救火。

火最早是从齐君元睡觉的北屋开始烧的,西屋里的侯无卯其实比那些家丁更早发现了火光。但是侯无卯没有进北屋,因为这火他觉得蹊跷,也因为他最近觉得齐君元这人可怕。所以此时火里要么已经没有人了,要么是在等着什么人进去,比如说自己。侯无卯没有多想,他果断离开,以免与那些家丁以及旁边院落爬起来救火的人撞上。

侯无卯的决定是正确的,齐君元没有走,走了的话那就不叫意外了。他真的是在等人进去,进去一个可以替代自己的人。

“快!谁去看看赵普赵参事在不在里面?”有人在喊。

“这么大的火怎么进去呀?再说这里很长时间没人住了,赵参事怎么可能在里面。”

“赵参事前段时间刚刚任凤驾监护使回来了,怎么不可能住在里面。快!进去看看!”

齐君元在房间里听到外面对话,他是个优秀的刺客,而一个优秀的刺客肯定是要将许多情况掌握清楚之后才会策划刺局的。所以无论是上次刺杀尤姬,还是回到东京继续放黑婆鸦刺杀符皇后,他都不可避免地将一个人的情况摸得很清楚,这人就是一路负责保护符皇后回到东京的赵普。赵普原名程普,是江湖谋术门派善学院出身,被赵匡胤欣赏交好并安置于禁军谋策处,与赵家上下关系极为亲近。因为被赵匡胤父亲认作义子,赐赵姓,所以现在人们叫他赵普,只在很少的时候和场合才会被叫回原名程普。

“这里竟然是赵普在东京城居住的地方?”知道这情况后齐君元心中一阵狂跳,蒙着捂口布的脸上一阵变色。

从侯无卯所露的口风可知,居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应该是知道此处被当作了他们的临时落脚点,并且很有可能也是离恨谷的洗影儿。那么之前可以成功刺杀尤姬肯定是和他有着某种关系。现在刺杀符皇后全然不知进展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而且他作为监护使是可以轻易接近到符皇后的,为什么不让他实施刺活儿?反而让几乎没有任何机会的唐三娘和自己这些人去舍命刺杀,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保证他的身份不会有一丝暴露的可能吗?那么他应该有比刺杀符皇后更加重要的刺活儿,他的刺标会是谁呢?

正在思索间,有人披着湿棉被冲了进来。齐君元立刻收回疑虑重重的思绪,快速出手。随后换了家丁衣服的齐君元披着湿棉被蒙着捂口布冲了出去,留下一具尸体在火中渐渐被烧得无法辨认。

齐君元趁着救火的混乱顺利脱身而出,然后迅速往东而行。离赵虞候府最近的城墙是东城墙,齐君元准备由此越墙而出从此洗影匿踪。此时是午夜时分,城墙之上肯定有守城巡夜的官兵。但是这些官兵又怎么可能察觉到齐君元的行踪?

到了东城墙脚下,齐君元没有登墙阶(人上城墙的阶梯,古时城墙内侧每隔一段就有一个,便于守御城墙)走,也没有从上马坡(古时可让马登上城墙的坡道,也作大型守城器具运输用)走,他准备直接利用钩子和犀筋索攀上城墙。

但是今夜真的有些奇怪,那城墙上始终有两点灯火来回巡弋,根本不被不远处赵虞候府的火光吸引。而更为奇怪的是,那两点灯火巡弋的节奏始终与齐君元寻找点位的节奏相合。齐君元每次选定一个合适的攀援点后,那两点灯火便差不多也到了此处。

几次之后,齐君元失去了耐心,他决定强行突破。虽然在城墙顶上留下两个官兵尸体很容易让离恨谷的人联想到自己设局潜走。但是要不强行而行,不及时远离东京城匿去踪迹,那么不仅之前设的局全部泡汤,而且还将自己企图摆脱离恨谷的意图完全表明。接下来这东京城里暗藏的洗影儿和度衡庐的高手很快就会锁定自己,那样便从此天下再无藏身处了。

也许真是老天怜惜齐君元,就在此时城墙上的两点灯火不见了。于是齐君元迅速动作,抛钩挂墙垛,如蜘蛛般顺犀筋索悄然上了城墙。

登上墙顶的那一刻他猛然间浑身冰凉,那凉意就像是有一根冰刺从头顶插入,然后穿透脊椎。这凉意是惊出的、是吓出的。惊吓他的是两个人,此刻正坐在城墙外侧墙垛上正笑吟吟看着他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笑佛一样的庖天下,还有一个是不大会笑的郁风行。但不管会笑的还是不会笑的此刻都在笑,而且都是齐君元之前和他们在一起时从未见过的异样笑容。

“你不能走,真的不能走。这里的事情还没完,说不定还会有更重要的刺活儿要做。”庖天下将笑容稍微收敛了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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