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刺君
又是在东京城里等了很久,齐君元才知道了自己下一个要参与的刺活儿是什么。
“这一次我们的刺标是周世宗柴荣。”庖天下说出这句话时尽量将语气放平和,他怕齐君元听到了反应会太大。
尽管庖天下语气平和,但这一次齐君元真的非常惊讶。因为他从未想过刺局会做到一个在位的国君头上,而且最最没有想到的是会做到周世宗柴荣头上。
他在赵虞候府客院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曾将自己以往的经历和从其他人那里获知的信息进行了一番细致推断,得出离恨谷这次全谷出动所做的难以想象的大刺局,最终目的应该是要借用大周的力量对付南唐或蜀国。而从自己所携带的衣物装备的特点,以及野树台那次车上预先备好的东西来看,自己几次被当成弃肢所要起到的作用,都是将矛盾引向蜀国。另外一些自己没有参与但后来听说了真实情况的事情,其目的和导向也是一样。瀖州、烟重津是为了制造南唐和蜀国矛盾,东贤山庄、天马山的争夺不仅可以造成楚地与蜀国的矛盾,还会让参与争夺的其他国家将矛头指向蜀国。而野树台以及东京城刺杀符皇后的事情,则更加明显地将各种责任和可能性转嫁到蜀国头上。
可是现在事情突然变得奇怪,如果是要利用大周的力量对付蜀国的话,那么为何要刺杀周世宗?世宗一死,先前花费无数精力、人力用一个个刺局制造的假象不就白费了吗?
齐君元再次茫然了,之前经历的所有一切,刚刚想明白的一些事情,现在又全部被打乱了、否定了。还有现在齐君元所在的藏身地也是奇怪,来到这个藏身处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可能会做比前面任何一个刺局都要惊世骇俗的刺活儿,只是没敢想到周世宗身上。
东京城中的藏身处能够比赵虞候府客院更安全的地方不多,但齐君元和庖天下、郁风行这次的落脚点可以肯定就是这样的一处地方。因为这是在禁军护圣营里面,而且是护圣营中居住规格最高的先遣卫官舍。
鹰狼队的先遣卫被人全灭之后并没能及时进行补充,因为先遣卫需要经过反复筛选和专门的训练,所以补充人数都是需要经过一个周期才行的,更何况这次补充的是整整两个队伍。所以到现在为止,鹰狼队的官舍一直都空着,而齐君元他们就住在被他们杀光的鹰狼队的空荡官舍中。
直到现在,齐君元仍感觉过程很有些怪异,他们进禁军护圣营时虽然已经天黑,但军营营门的看守和巡查的卫队反而更加谨慎严格,根本不会放过任何异常情况。齐君元是跟在庖天下后面大摇大摆进来的,没有一个兵卒拦住他们盘问,也没一个守卫要他们出示什么令箭腰牌,就这样任由他们三人径直走进护圣营。
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有人在之前就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安排的人在禁军中应该有着很高的地位。而且很大可能那人就在暗处或这些守营和巡查的官兵之中,其他守营的和巡查的官兵就是因为他在场才不多问一句的。
其实在进护圣营的过程中齐君元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官兵之中、黑暗之处隐约有一个他曾见过的影子,但是他并没有去找寻那个影子。因为目前还不清楚庖天下和郁风行将他带到此处的目的,也不知道进入这个环境有什么禁忌,所以缩脖埋头静静地往里走应该是最安全、最妥当的。
在鹰狼队官舍中待了这么长时间,每天都有军卒送来好酒好菜伺候着,而且都非常客气地管他们三个叫教头。他们三个虽然不能随便出去,但可以在先遣卫的官舍范围内随便转一转。这比关在赵虞候府客院的房子里要舒适轻松得多,就像是过上了养老的日子。
可是齐君元在这种环境中却更加难以心安,一则他觉得要想从庖天下和郁风行的监视下洗影匿迹基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二则他感觉自己被带到这里来将要面对的应该是更加艰难的局面或任务,甚至很有可能是要再次将他作为弃肢来传递某些信息、达到某种目的。再有就是从刺客最基本的忌讳而言,太接近官家对他们而言并非好事。综合这几点担忧,齐君元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最终成或不成,自己都会面临危险。做不成的危险是自己仍然被当成弃肢,做得成的危险则是事后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自己这一趟至少已经在赵虞候府的客院和护圣营的官舍藏过身了。而能够在这两个地方藏身,肯定是要有相关的人安排才行,这些都是侯无卯、庖天下没有资格和能力办到的。所以单是从这两点上追查,便可以让刑案高手找出许多线索来,所以被灭口可以算是情理之中非常必要的事情。
而当庖天下将要实施的下一个刺活儿告诉齐君元时,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刺活儿成与不成都有可能达到某些人的目的,而不管成与不成自己都不会有好的结果,因为这次的刺标是周世宗柴荣。
“这个刺活儿的露芒笺是怎么传递到手的?”齐君元因为不愿意做,所以提出了疑问。
“这个活儿没有露芒笺,而是直接按恨家要求相应行事。我们两个之前接到的露芒笺就是找到你到这里来,然后按恨家要求去做。”庖天下的解释很让人怀疑,齐君元在离恨谷中也好多年了,这样的安排还是头一次听说。
“恨家是谁?既然是按他的要求去做,他总该露面直接告知我们要求,而不是由你来转达。因为没有露芒笺或其他指令,我们三人中也就没有刺头或代主,我又如何可以确定所做的确实是恨家要求?”齐君元的态度强硬起来,他觉得既然这次不是按谷里原来规矩做的活儿,那么自己也不必像原来那样听话地去执行。反正成与不成自己都不会有好结果,那还不如索性再多知道些,说不定反倒可以让自己知道如何摆脱危险。
“是恨家不愿见你,多见一人对恨家便多一分危险,所以你只需按我们说的去做。”庖天下依旧一副笑脸,但心里肯定是不舒畅的。
“没有任何谷里的指令给我,只凭你们一句话就要我去做一件如此重大的刺活儿。这不仅极不合规矩,而且难以分辨其中是否有个人私念在。所以我可以拒绝,除非近日内让谷里给我发来露芒笺或其他指令。另外这一个刺活儿很蹊跷的是要直接听恨家要求和安排,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中没有刺头或代主。真正算得上刺头和代主的应该是恨家,那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摆布?”齐君元的理由句句理直气壮。
庖天下脸上的笑容有些难看了,而郁风行阴沉的脸更加阴沉,两个人转身躲到一旁低声商量了几句,这才很勉强地答复齐君元:“好的,我们问一下恨家,看他是否愿意和你见面。”
“如果他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相信他会愿意的。”齐君元非常自信。
很快,齐君元见到了那个恨家,这是一个脸色冷峻阴狠的年轻人。齐君元记起来了,这应该就是他觉得似曾相识的影子。他曾在一个黑暗的夜间,在距离二十几步开外的灯笼光下见过这张脸。那是在护送秦笙笙前往呼壶里途中被困的水边小镇,为了脱身,他曾用“月老扯缘”突袭过薛康和这个年轻人。
从当时的情形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统领的也是大周先遣卫,其身份、职位肯定不在薛康之下,技击功力也都不在薛康之下,手段狠辣甚至更超过薛康。而从现在自己和庖天下等三人被安排在禁军军营中藏身,就又能看出他的权力应该更胜之前。否则将三个莫名其妙的人带入护圣营并安置在鹰狼队军舍中,不会连一个人都不问一句的。将整个大周高级武将梳理一遍,如此年轻且拥有如此权力的只有禁军监督总管都虞侯赵匡义对得上号。他的职务虽然不是禁军中特别高的,但是他哥哥是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这不免将职位不是最高的他推到禁军中最受尊崇的位置上。而如果这真的是赵匡义,那么和之前自己藏身在赵虞候府中赵普所住的客院就形成一定联系了。
“你要见我?”年轻人阴沉着脸问道,他正是赵匡义。
其实三个顶尖刺客的到来赵匡义也是才知道不久,这是他的一斧之师给安排的,秘密送来的信件中很明确地让他运用这三人刺杀周世宗,并说明不管这三人刺杀成功不成功,都会对他极其有利。不成功的话,周世宗可以根据刺客身份来历再攻蜀国,进一步扩展疆土,为将来赵家夺位打好基础;如果成功,那就直接让赵家替代柴家,从此改朝换代。
赵匡义是个敢做敢干的人,既然师傅说了这样的好处,他肯定会照着行事。三个刺客中本来只有庖天下与他暗中联系的,可偏偏冒出个齐君元一定要见了他才肯出手做刺局。本来按赵匡义的脾气这样的人他会直接让其从此消失,但是庖天下告诉他,周世宗这个刺局的奥妙之处全在齐君元身上,最终的效果全要靠他来实现后,赵匡义决定亲自来见齐君元一面。
“你是姓赵?”齐君元回问道。
“这个你不用知道,知道了对你有害无利。而且你问这个好像有些不守刺行规矩。”
“就是因为此趟刺活儿本就未按规矩来,我才多问几句,免得莫名其妙到了阎王殿填不了前世冤恨册。”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多问只管做事,那就不必在那冤恨册上填与我相关的东西。”赵匡义说话如此缓和是因为知道了齐君元的重要性,他必须成功地利用这个人才能有所收获。
“我与你交过手,了解你的手段。你为何不自己动手,那样机会更多,而且更加隐秘。”
齐君元的话让赵匡义脸色蓦然一变,他真的没有认出齐君元。那次楚地小镇设兜,他的目标是薛康。只是因为齐君元是薛康追踪的对象,才被他一起围入其中的。
“还没到我自己出手的时候,现在由你们出手效果比我更好。”赵匡义很快恢复正常,他的回答听似搪塞,但可能真是实情。人们急切之间下意识的回答往往都会是真话。
齐君元缓缓吐出提在胸中的一口气,胸口的起伏能够感觉到放在怀里的那本《花间集》第一册。然后他微眯双眼,细咂赵匡义最后的一句话。效果更好?杀死刺标是刺局的最终目的,成功杀死就是最好的效果,并不在于是谁杀死。如果可以效果更好,那就不应该是在刺标身上体现了,而是在刺客身上体现。也不仅仅在成功刺杀的结果上体现,而是以整个刺杀过程来体现。比如刺客的来历、目的,导致的后果、影响和连锁反应,等等。而这些效果有时不需要刺死刺标也能达到,甚至更好,只需那刺客死了就行。
“我可以提供你们所有需要的杀器和资用,并且可以尽量创造你们需要的条件。世宗马上要御驾亲征大辽,他为人随意,不拘泥于规矩,途中应该可以找到不少下手机会的。”赵匡义这倒不是敷衍,他真的可以做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是不是齐君元他们所需要的、可利用的却不一定。
“什么!周世宗没有准备伐蜀,而是要北征辽国?”齐君元心里开始有些明白了,是因为周世宗没有按离恨谷那个庞大刺局的意图南攻,所以这回要刺杀他,然后由其他人替代了他。谁能替代他?当然是他儿子,但他儿子年纪太小,才七岁,所以完全可能是被别人控制在手里。这个控制的人难道是面前的赵匡义?不会,他还没有这样的资格和道行,对!他的哥哥赵匡胤,这是一个具备这样能力的人。而且不仅仅是控制小皇帝,甚至可以撇开小皇帝,直接由他替代周世宗。
“你说说周世宗的日常细节吧,特别是御驾征战过程中各种起居饮食的细节要讲清楚,越细越好。”齐君元除了确定自己在替谁做刺活儿、确认自己的处境外,了解刺标的具体情况也是他要见恨主的一个主要原因。
赵匡义对周世宗的情况掌握得真的很多,特别是他在一斧之师的提醒之后有所想法了,更是刻意搜罗了许多信息。开口便娓娓道来,而且都是一般人很难知道的一些事情。
齐君元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只是静心聆听,倒是庖天下、郁风行不时有些疑问提出来和赵匡义交流。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齐君元也都未曾再说一句话。因为这期间他在运用自己所有的精力和脑力设计一个可刺杀周世宗的刺局。这个刺局可能不是最为绝妙的刺局,却是兼顾方面最多的刺局,目的和顾忌也是最为复杂的刺局。
这个刺局首先肯定是要以刺杀成功为目的,而且只有成功可能性极大的情况下才能付诸实施。但是刺杀一国之君谈何容易,且不说周世宗身边护卫高手无数,他自己本就是个行为谨慎、思路缜密又身具武功之人。即便有赵匡义的安排和帮助,可以让他们穿过周世宗外围的重重兵将和禁军护卫,那也是无法穿过内卫和御前带刀侍卫的防护圈的。而且据说符皇后去世之后,周世宗身边的秘密护卫高手金舌头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因为符皇后病薨之前万变魔手尤姬和品毒狻猊毛今品都奇怪失踪再未出现。他怕周世宗也有意外,已经让摄魂仙手万斌、索命鬼手顾登科等七八个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来贴身保护周世宗的安全。
另外设计的刺局必须有极大的成功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齐君元准备将自己设计到实施过程之外。这本应该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就像他所意识到的,只有他参与刺杀,最后才可以在成与不成的结果下都产生需要的效果。所以只有设计的刺局成功率极高,让赵匡义有足够信心觉得此刺必成,不用再牺牲他达到另外一个目的,那赵匡义和庖天下他们才有可能让自己不亲自参与实施。这样他才能不成为弃肢,不成为刺局成不成功都可以起到效果的那个筹码。
还有,齐君元考虑到这个刺局的设计应该暗中将赵匡义牵扯上,这样才可以抓住他一个把柄。因为这个刺局成功了还无所谓,一旦失手,赵匡义很有可能防止事情败露而杀人灭口,到那时候有个把柄在手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没人打扰齐君元,他的状态像在闭关,而且似乎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紧要关头。庖天下和郁风行虽然是度衡庐的高手,但在设计刺局上比齐君元要差很多。因为这不仅是技击技艺的运用,还需要有大量的知识、经验糅入其中。
鱼园洼
大周军队很快开拔北上,禁军先遣卫当然也在其中,并且和往常一样是最先行动的。他们不仅要探明敌国情况,还要解决对手可能使用的暗中力量。
在先遣卫行动之际,齐君元的刺杀计划终于想出来了。
虽然庖天下和郁风行对齐君元的计划有些疑问和异议,感觉其中要对上的巧点太多,风险太大,有一处没接上,整个刺局便失败了。但是赵匡义作为恨家却爽快地同意了这样的设计,因为赵匡义是个喜欢新奇和冒险的人,对他而言,这是从未见识过的一个精绝且玄妙的刺局。所以心中不仅仅希望刺局的最终成功,而且还非常希望看到这个刺局的实施。
赵匡义立刻将齐君元和庖天下、郁风行安排与虎豹队先遣卫一起行动,提前赶往周、辽交界处。先遣卫在那里做大战前各种情况的搜集,而齐君元他们三个则在寻找和挑选合适刺局实施的地点,做好一切刺杀准备,等待周世宗的到来。
符皇后去世之后,周世宗明显少了许多羁绊和牵挂,恢复了许多年轻时的凶悍和狂傲,骨子里那种好战好胜的本性一下显现无遗。这一回周世宗总结上次征战辽国的经验教训,改变路线,未从捷径双宝山进军,而是绕道东北方向,然后从正南往北进军。这一路都是平原旷野,没有什么高山大川可以被敌军利用来构筑防御,所以此趟出兵比伐蜀、征南唐时更加势如破竹,短短一月有余,便已经连克瀛(今河北河间)、莫(今河北任丘北)、易(今河北易县)三州及瓦桥(在今河北雄县)、益津(在今河北霸州)、淤口(在今河北霸州东信安镇)三关,然后大军一路往北,其势是直捣幽州。
如此快的进军速度其实对齐君元他们而言并不利,因为从瀛州开始,他们就已经在周世宗可能经过的进军路线上选择合适的刺杀地点。但是要么是地点环境不合适,容易引起怀疑,要么就是距离太远,周世宗根本不会从那里经过。所以一个看似绝妙且玄妙的刺局到底能不能得以实施,其实已经成为他们面临的非常实际的困难。
北方之地,天高地阔,一马平川,无遮无掩。大周兵马浩浩荡荡,如一条壮观的洪流朝着北方坚定地行进。
在一众将领和贴身护卫的陪伴下,周世宗纵马上了路旁一处高坡。他先回首看一眼自己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威武雄壮的铁骑大军,胸中不禁豪气万千。再手搭眉沿望向无尽的天际,虽然看不到一座城郭建筑,但他知道幽州已经离这不远。
突然间,周世宗感觉眼中有光一晃,于是举手问道:“那一处是什么地方?”
旁边禁军内卫指挥使韩通看了一下回道:“据先遣卫之前探报,前方应该有一处水面,叫鱼园洼。本来只是一处无名荒水,后来因为有人在旁边搭了一个木棚鱼园烧鱼卖酒,才起名鱼园洼的。但是北人极少吃鱼,那鱼园虽烧鱼技法独特,洼中所产鱼种也奇特鲜美,但除了过路客人少有生意,已经将近破落。”
“这回先遣卫的探报很是详细啊,连鱼好吃都报得清清楚楚。”周世宗不是调侃,而是质疑。
“啊,是这样的。皇上有所不知,先遣卫统领为九重将军的弟弟赵匡义,他知道自己哥哥喜欢吃鱼,而北地少有鱼吃。这次是探到前面有鱼园烧鱼卖酒,所以在探报里多带几句,是让九重将军可以顺路去打一下牙祭。微臣可能也是馋鱼了,刚才竟然不知不觉地将烧鱼卖酒之事都随口告诉皇上了。”
“哈哈、哈哈,虽是吃鱼小事,倒也不枉兄弟一场好情义啊!你馋鱼了,我也馋了,叫上九重将军,前面鱼园洼歇马,我们吃鱼喝酒。”
周世宗话才说完,后面有人已经打马冲出,那是他贴身高手摄魂仙手万斌、索命鬼手顾登科带一队御前带刀护卫提前赶往了鱼园。世宗要在此处荒水野店中吃鱼喝酒,他们肯定要先去将一切安全防卫查勘布置好才行。另外世宗来此吃鱼,肯定也需要让店里早点儿做些准备。
赵匡胤赶到鱼园时,世宗已经和几位将军谋士在鱼园大门旁的方形草亭中坐下。所有马匹都拴在鱼园院子的矮石墙头上,于是赵匡胤也随手将马匹缰绳挂上墙头,走进草亭给周世宗行礼。
其实周世宗本是军家出身,久经沙场,是个性格随意、豪情爽朗的人。他并不太在意环境恶劣,也不惧怕有什么人会来暗算他。但是世宗随意,他的手下人却不能随意,安全方面一点都不敢疏忽。所以在看过鱼园周围后,摄魂仙手万斌建议他们就在大门旁边的方形草亭里吃鱼喝酒。因为这个位置距离房屋和水洼都比较远,四面通透可见,就算暗藏有杀手要暗算的话,未等接近就会被发现、被阻击,根本不可能快速突袭到草亭中来。
另外鱼园中的人也容易控制,带刀护卫们只需将鱼园中所有人都集中在需要他们各自的位置上就成了。大部分的人被集中到厨房中杀鱼烧鱼,烧好了直接由侍卫端出试毒,然后穿过院子就可送到草亭里来。另外就是水洼边的网栏旁还留下两个伙计,他们是要把鱼从水里捞上来送到厨房里,现捞、现杀、现烧的鱼才能确保鲜美。这样一来,防卫方面便不必防止房子里面,以及经过的房门、廊顶、墙壁等部位有无机关暗器的设置了。
周世宗征战在外时也不太恪守君臣规矩,与众臣常常不论高低、同席同食。这一回仍是这样,世宗是让准备了三张八仙桌,这样几位将军和谋士连他一起坐下来刚刚好。
那些将军谋士们虽然知道在世宗面前不必恪守规矩太过拘束,但君臣之礼多少还是要有的。所以他们给自己定下一条原则,就是世宗未曾尽酒三杯、未曾品菜三种之前,他们是绝不会落座的。
周世宗也看出他们自律的规矩,他很理解为臣者的顾虑和难处,所以也不强求,随他们心意而为,这样众臣吃喝时也才可以无忌心安。
“油炸黄金鱼,是鱼园洼所产小黄鳊做成。吃了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侍卫端上的第一道菜是盘小鱼,上鱼的同时高声将店家告知的上菜吉祥话转述给周世宗和众位将军谋士。
“呵呵,这是一般生意人喜欢的口彩,店家为了招揽过路商客生意的伎俩。”周世宗尝一口鱼,“味道却是平常,北方人用油重,反而没了鱼的鲜嫩。”
“白煮顺水鱼,是用顺水鲫做成。吃了顺风顺水、一路平安。”侍卫上的第二道菜是大盆的煮鱼,看着倒是汤色浓白。
“嗯,出门在外的人都是喜欢这样口彩的,看来这家店家平时真的只能做些过路生意。不过这鱼的味道却是比那油炸的要鲜美许多。”周世宗边品鱼边微微点头。
“吃尽天下鱼,这是鱼园洼独有的特产天下鱼清蒸做成。其味鲜美至极,天下无鱼能比,最鲜美嫩滑处为鱼下颚处的那块肉,吃了以后尽天下所有的鱼再无味道。吃了此鱼踏遍天下、吃遍天下。”
这盆鱼送到周世宗面前时,他提着筷子看了一下。盆中鱼果然很是特别,张口龇牙如虎如狮,一副凶悍霸道样子。而身上鱼肉用刀层层剖纹,这是为了蒸时鱼肉快熟,让味汁锁住,同时让咸味葱姜味渗入。而且看起来便如披上了一副铠甲,很是漂亮威风。
“好!这鱼好!这口彩好!吃尽天下,我就是要吃尽天下,将天下尽数吞并。只要是可足踏之处,皆要将其归于大周王土。”
这一道鱼的口彩真正地对上了周世宗的心思,他举筷落下,夹起下颌处那块最为鲜美的鱼肉送入口中,仿佛是夹起了天下、吃进了天下。
就在鱼肉进口的刹那,鱼园周围所有的马匹突然同时发一声“呜”鸣,如同魔呼又如同鬼哭,并且随着这声“呜”鸣同时用力四足蹦起,用力扭脖挣脱系好的缰绳。特别是那些拴在门口矮石墙头上的马匹,突然一起运力蹦跳挣脱之下,将那石墙连着草亭一起拉得晃动起来,感觉是要倒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