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朱标并未露出笑意,他只是转头望向远处高楼之上。
朱瀚正负手而立,望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玩味的笑容。
王延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他有了‘仁’,下一步,便该有‘势’。”
朱瀚缓缓点头:“走得比我预期快些。”
王延微笑:“因为他已意识到,不动刀兵,不等于不动人心。”
朱瀚望着朱标那孤立于人海中的身影,低声一笑:“那就让他动动人心,下一局,该让那些端着茶的老臣,也起身敬他一杯酒了。”
风过太液池,宫墙映着残霞,波光潋滟如绸。
西苑小筑,朱瀚坐于廊下,身前茶烟袅袅。
他不急着动手,也从不轻易落子。
他等,看朱标是否真能把前几步走稳。
“王爷,太子今晨未去书房,倒是独自去了司膳局。”小安子低声道。
朱瀚闻言一顿,放下茶盏,侧首问道:“他去做什么?”
“听说是问了‘御膳小案’的旧档,又走访了几个做甜汤的老厨,回头便将御膳房几个老御厨召进了东宫。”
朱瀚眼眸微动,嘴角弯起一抹轻笑:“不错,他在‘食’上下手了。”
王延恰在此时缓步而至,拱手:“殿下看出了?”
朱瀚轻点头:“东宫虽为太子所居,却处处被人架着走。礼监、书房、讲舍,连行走路线都要前后传报三次。但‘食案’不同,那是他可以自由召唤的地方。”
王延面露赞赏:“此着虽小,实则关乎体面。若他掌控了御膳,则朝夕饮食皆由己定,日久天长,便可养成亲信心腹。”
朱瀚眯眼望向天际落日,忽道:“你说太后安排韩氏入宫,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王延沉吟道:“表面上是试婚,实则是试心。太子若接纳韩氏,则说明他愿意听从太后调配;若他抗拒,便落了‘忤逆不孝’的口实。”
“可她忘了,朱标最擅长的,是从刀锋上走过,而不沾一丝血。”
“他如今要立信,不是讨好谁,而是要众人知,他心中有尺,眼中有火。”
朱瀚嘴角微翘,拂袖起身:“走吧,是时候让她那位韩氏小姐,见一见东宫真正的主人了。”
长春阁内,韩思语端坐铜镜前,正由两位宫婢替她梳头理鬓。
她年十七,出身韩都督府,眉目清秀,颇有几分英气。
自幼习诗书礼仪,今入宫修德,自知肩负重任。
“小姐,”贴身宫婢轻声提醒,“听说太子殿下许久未踏入此处。”
韩思语睁开眼,目光如秋水寒霜:“不来更好。来者多言,离者反安。”
“可太后……”
“太后给了我名分,却没给我刀剑。我若不能自守,便枉为韩家之女。”
她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封已写好的《女戒箴言》。
吩咐宫婢:“送去东宫,便说我读后有所感,愿请太子赐教。”
宫婢正欲应声,一道声音突如其来,打断了她的话——
“不必送了。”
韩思语身子一震,猛然转头,只见朱标已立于门外,未着蟒服,却神色端肃。
“太子殿下。”她赶忙福身。
朱标步入殿内,眼光从她眉目滑过,落在那封《女戒》上,语气淡然:“你果然是太后挑的。”
韩思语不卑不亢,回礼道:“妾身虽奉旨入宫,却不敢以东宫主母自居。太子若觉不妥,可命我即离。”
朱标盯着她,良久不语。
韩思语始终低头,神情自若。
她没有哭,也没有辩解,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你可知为何我今日来?”
“殿下若有问,妾身自答;若有命,妾身当听。”
“我不问,也不命。”
朱标缓缓开口,语调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锋利。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入东宫者,不是为了接受安排,而是为了打破安排。你若能明白这点,便可留下;若不明白,即刻卷铺走人。”
韩思语抬起眼,直视他。
“若太子说的是‘安排’本身,思语不敢妄断;但若说的,是我自己是否为‘安排’,那我便斗胆说一句:我不是。”
朱标微讶:“你不是?”
韩思语眼中燃起一缕火光,毫无惧意:“我来东宫,不是为了成为太后的棋子,也不是为了韩家的荣耀。”
朱标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你倒是有趣。好,你可留。但你要记住,你留下,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我的仁慈。”
韩思语点头:“思语明白。”
朱标转身离去,走至门口时忽道:“明日随我去见一人。”
“是。”
次日清晨,东宫偏殿。
韩思语随着朱标踏入一间素雅小厅。
厅内不见奢饰,案上却铺着满满一桌果品点心,旁边坐着一位衣著普通的中年人,身后站着两名少年宫人。
朱标向那人微一颔首:“这位,是新入东宫的韩小姐。”
那人缓缓起身,面无表情:“我叫罗衡,是东宫内膳坊的副总司。”
韩思语眉头轻蹙,不知太子为何带她见一厨役。
朱标却淡声道:“罗衡是我亲点的人,掌御东宫食案。从今日起,你所吃所饮,全由他定。”
韩思语神色一震,却不语。
朱标转头看她:“你来东宫,不是做妃子,是做人。人若不能掌控自己一日三餐,就不是自己的人。”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罗衡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韩小姐,接下来几日,你怕是吃不惯了。”
数日后,朱瀚立于御街尽头,望见朱标在百官目光中,亲自巡视东宫库藏与内膳坊。
那一日,他未言一词,只是一一记录。
随后召来旧日太监头目,当众命其退位,亲设新规,派内监巡视膳务,每日进膳必有明簿记录。
这一招虽小,却动了“身边人”的根。
朱瀚眯起眼,轻声笑道:“不错。他不是在砍人,是在砍规矩。”
王延在旁轻声道:“砍规矩,便是立规矩。太子这是要让人知,东宫不是讲旧例的地方,而是讲他朱标之例的地方。”朱瀚负手转身:“让老贾备马,我明日进宫,去见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