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甚声响?”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长江上的渔夫,渔夫们抬起头,循声朝声响发出处望去,混浊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九艘(六艘蒸汽明轮船,三艘载煤的无动力驳船)长江上的渔夫、船夫们见所未见的怪船被数十艘悬挂北殿水师蓝旗的大小船只围拢在中央,只展帆,不用桨撸,劈浪斩波,逆流而上,驶向上游。
随着这支奇怪的船队距离武汉三镇越来越近,汉口、武昌、乃至汉阳码头上的人们渐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这从未听过的声响。
蒸汽轰鸣声穿透江面的雾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突然,有眼尖的孩童指向下游江面,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烟!江上有烟!好大的黑烟!”
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只见下游水天相接之处,数柱浓重如墨的黑烟冲天而起,仿佛一支巨大的污秽毛笔,正在湛蓝的天幕上肆意涂抹。
翻滚的黑烟之下,几艘前所未见的巨大船只,正以一种违背常理、快得惊人的速度,逆着江水,劈波斩浪而来!
“我的娘诶……那是……那是啥子怪物?!”
“快看江上!那是什么怪物?浑身冒黑烟!”
“这是船么?”
“老天爷!这么大的船,不用纤夫拉纤,竟也能逆流跑得如此之快?咄咄怪事也!”
“瞧那大轮子!比十盘磨盘加起来还大!能翻江倒海,这得有多大劲!”
“我要是有这么大,会自己动的磨盘一天得能碾磨多少米豆啊?”
伴着阵阵惊呼炸响,长江两岸的武汉三镇江岸陷入了阵阵骚动之中。
或是惊恐万状,或是好奇的武汉三镇百姓涌向江边,挤在堤岸码头上,争相目睹这骇人的景象。
孩童被吓哭,妇人掩口惊呼,连连后退,议论声、惊叹声、猜测声、甚至孩童的哭闹声混杂在一处。
堤岸上的场面十分混乱,若非码头上有北殿士兵竭力维持秩序,恐怕早有胆大的想划小船凑近去看个究竟了。
那怪物越来越近,其形貌也愈发清晰。
随着几声沉闷、悠长、仿佛洪荒巨兽嘶吼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撕裂长江上空惯有的风声、水声、号子声。
六艘蒸汽明轮船拖曳着三艘载有燃煤的驳船渐次靠岸。
这六艘蒸汽明轮船拍排水量都在三百吨以上,尤其是为首悬挂白船旗的百合号,排水量逾六百吨,要比其他周遭的其他蒸汽明轮船大上一圈。
这些蒸汽明轮船船身巍峨如山,远胜武昌百姓过往见过的任何官船或漕运巨舶,令他们大开眼界。
最令人骇异的是,船体两侧巨大无比、疯狂转动、极为有劲的水轮(明轮),居然能激扬起如山般的白色浪。
彭刚于临江的汉阳门城楼负手而立,面如止水地凝望着已经靠岸的蒸汽明轮船。
比之武汉三镇百姓的惊骇,彭刚更多的是对这种过渡阶段的混动船只感到好奇。
眼前的这些蒸汽明轮船看着光鲜唬人,其实缺点也很多,被更先进的暗轮船,即靠藏在船体水线下的螺旋桨推进的船只取代,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任何新技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早期的蒸汽机效率很低,非常耗煤,故障率也比较高。
19世纪中叶是蒸汽明轮船,尤其是远洋航行的蒸汽明轮船,几乎全都是蒸汽机加风帆动力组合的混合动力方案。
只有在风力聊胜于无,有稳定燃料补给站、维修站的内河航道,才会摒弃风帆,使用蒸汽动力进行航行。
彭刚的目光聚焦于悬挂白船旗的英舰百合号上,这艘英舰和彭刚在后世在照片中看到的鸦片战争中的明星英舰复仇女神号很像。
彭刚身侧的左宗棠则望着压迫感十足的蒸汽明轮船喃喃自语道:“彼之机巧,已至于斯乎?这便是林公口中的船坚炮利吧。”
后面的话,左宗棠不敢再说下去,只剩下无尽的危机感与惶恐。
虽说左宗棠曾在湘江夜话时听林则徐跟他讲述过洋人的火轮船,魏源的“洞夷”之书《海国图志·火轮船说》中也图文并茂地简要描述介绍过火轮船。
但言语文字的描述与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相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一个是需要靠自己脑补想象的文字,一个则是真真切切地就呈现在自己面前。
汉阳门城楼上的左宗棠,甚至已经能够隐约闻到刺鼻呛人的煤烟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