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礼国瞳孔微缩,他自然认得此物,但不明白彭刚给他看烟土的用意,感到一头雾水:“殿下,这是何意?”
“此物,想必阿礼国领事不陌生。”彭刚缓缓说道,“这是本王麾下将士在湖南缴获的烟土。产自云南、贵州,皆是上品。领事先生不妨仔细看看,与贵国东印度公司出产的那些沿途有何不同。”
鸦片战争爆发的前几年,清廷统治阶级内部出现了一场禁烟与弛禁的激烈争论。
时任太常寺少卿许乃济甚至在1836年上奏主张解除烟土禁令,并提出允许烟土贸易合法化来增加税收,禁止官员和士兵吸食而允许民间吸食,在内地广泛种植烟土以替代进口,防止白银外流的主张。
尽管许乃济以土烟代洋烟两难自解的荒唐主张在十几年前未能被采纳。
然而十几年后,在丰厚利润的驱使下,云贵地区烟土种植面积呈指数级增长,并且质量不逊色于同等级的进口烟土,价格还更便宜,物美价廉的本地烟土已经占据了部分国内烟土市场。
彭刚在广西时便已发现部分收缴的烟土并非进口至英国东印度公司,而是来自云南、贵州。
虽说本土烟土已经开始崛起,但许乃济预想的上述三种情况并未发生。
清廷的财政收入并未显著增加,官员和士兵吸食沿途的情况更甚于民间,白银的外流也并未停止。
阿礼国微微蹙眉,他是个烟土贩子,从中获利甚多不假,但他也深知其害,阿礼国本人不碰烟土,他心中一凛,他强自镇定,谨慎地回答说道:“殿下,我不太明白……”
“你会不明白?”彭刚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那我不妨说得更明白些。我中华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以往是清廷吏治腐败,渠道不畅,才让贵国烟土得以横行。如今我已控制湖南湖北,疏通云贵烟土渠道易如反掌。
领事先生是英国人,应当深谙市场经济之道。试问若我云贵烟土,质量优于东印度公司所产,而种植成本、运输成本乃至最终售价,都远低于你们飘洋过海运来的烟土,结果会如何?”
彭刚顿了顿,语气愈发凌厉:“结果就是不仅你们休想再向两湖、乃至其他中国内地倾销一箱鸦片。我若真想像你们一样做烟土这等肮脏的生意。假以时日,凭借价格与品质的优势,我可以将云土、贵土反销至东南亚、南亚,甚至是运抵你们英吉利本土。领事先生,想象一下,当物美价廉的中国烟土充斥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的街头,损害你们英吉利国民的健康,掏空你们国家的英镑时,不知道贵国议会和女王陛下,会作何感想?”
阿礼国听着听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硬道:“殿下,这只是理论上的推演,国际贸易涉及诸多复杂因素。”
“复杂因素?”彭刚冷笑一声,“只要利益足够丰厚,再复杂的问题都会被唯利是图的商人想方设法化解。”
“殿下,我能否验一验这些烟土?”阿礼国请求道。
近几年开埠口岸确实出现了一种来源不明的烟土,挤占了小部分英国东印度公司烟土的市场,只是阿礼国一直没有查明这种烟土的具体来源产地。
阿礼国想让人试一试这些烟土,确认一番彭刚所言到底是属实还是在诈他。
彭刚爽快地答应了:“无妨,你且一试,真伪立辨。”
看着自信痛快的彭刚,阿礼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过阿礼国仍不死心,叫来了两名南亚相貌的扈从试烟土。
阿礼国试烟方式十分简单粗暴,直接让这两个南亚老毒虫抽。
阿礼国的做法让彭刚心下稍宽,英伦绅士不把南亚殖民地的人当人,说明此事还是有解决的可能的。
两个南亚老毒虫拿着烟土,被带到殿外试片刻后,两人用咖喱味的英语向阿礼国确认:“阁下,这,这确实不是我们东印度公司的产品。味道.很醇厚,是上等的货,不亚于我们东印度公司的公班土。”
阿礼国不耐烦地将表示知道了,心烦意乱地端起彭刚为他准备的红茶喝了一口。
眼见已经打乱了阿礼国这个烟土贩子的思绪,掌握了谈判节奏,彭刚切入第二件事:“阿礼国领事,现在我们来谈谈第二件事,关于汉阳门码头两位无辜女士的人命。”
阿礼国试图将话题拉回他更能掌控的轨道:“殿下,此事关乎重大,我需要时间向我国在华的公使阁下汇报,再者,此事纯属意外,我对此事感到抱歉遗憾。”
“意外?”彭刚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冷声说道。
“两位含冤受辱自尽的武昌女士,在领事先生口中,竟只是一场意外。”
阿礼国感到压力陡增,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以让自己更加舒服一些:“殿下,对于那两位女士的不幸,我深表遗憾和哀悼。
对于士兵的违纪行为,我保证回去后一定严加惩处,鞭笞、关禁闭,甚至遣返回印度服苦役都可以。并且,我会下令严格约束所有使团人员,绝不容许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沿海五个开埠口岸的洋人享受十几年的超国民待遇,汉口开埠,会有越来越多的西洋商人来到汉口经商,长期居住,彭刚不希望洋人把在清廷治下被惯成的臭毛病带到武昌来。
彭刚有借此事立个典型,方便日后管束汉口洋人的打算。
对于阿礼国这样的处置结果,彭刚自然是不满意的。
“这里不是你们印度和非洲的殖民地,这里是武昌。恕我直言,你的处理方式,我很不满意。
这不是你们内部军队纪律的问题,乃是在我天国疆土之上,戕害我天国子民的公案。必须依我此地之法度,给武汉三镇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那三名肇事的印度马德拉斯的士兵,是在我们的领土下犯下的罪,我们拥有属地管辖权,必须交由我们来处理。
武汉三镇民意汹汹,已如沸鼎。若不交出肇事凶徒,在武昌明正典刑,给百姓一个交代,本王无法安抚民心。届时,若发生任何冲击贵国人员的过激行为,一切后果,由你自负。
阿礼国领事,如果你们愿意交出三个肇事的殖民地士兵,我们之间的外交贸易事务,仍旧有的谈。
三个殖民地士兵重要,还是英吉利的商业利益重要,阿礼国阁下自行斟酌衡量,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这两天之内,我会暂时安抚住武昌民众的情绪,保障你们的安全,两天之后若不给出明确答复,恕我无法再保障你们在武昌汉阳门码头的安全。”
彭刚虽然派兵控制了英吉利船队所在的汉阳门码头,不过彭刚并未驱散聚集在汉阳门码头怒气冲冲的武昌民众。
如果彭刚将汉阳门码头的北殿士兵抽调走,会发生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鱼死网破,英军舰船处于汉阳门附近城墙上的重炮射程之内,彭刚尚有五艘武装蒸汽船可用。
真到那一步,谁死谁破还不一定。
阿礼国心劳意攘,彭刚在司法主权上寸步不让。
继续僵持下去,失去打开内陆市场的机会是肯定的,甚至可能真的引发局部军事冲突,法美两国已经在彭刚这里获得了足够的利益,大概率是会袖手旁观。
国内的那些政客,远东内战的局势尚不十分明朗之前,绝不会为了三个无足轻重的印度马德拉斯士兵而支持他与一个很有潜力的地方政权轻易开战。
回到百合号上没多久,法美两国使团的代表敏体尼和马沙利便前来拜会阿礼国。
敏体尼和马沙利口径惊人地一致,皆希望阿礼国能慎重处理此事,避免事态扩大,影响所有国家与武昌政权的关系,毕竟确保内陆市场开放才是他们三国此行的首要目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