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玲作为有童年创伤的个体,在再次经历同样的场景之后,出现【急性应激障碍】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这种状态下,个体会进入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随后迅速地转变成一种耗竭的姿态中。
而由于李玲玲还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底色在,她的急性应激反应更加复杂。相比较一般的警觉、耗竭,还多了情感的分离,因此显得格外麻木。
“在我来之前,她已经在这种状态中承受了很长时间的伤害了。因此这次干预的进度不能太急,我仅仅建立了她和现实之间的连接感,就叫停了。”
南祝仁的心理干预像是药,但是虚不受补——而李玲玲现在显然不是一般地虚。
这也是为什么南祝仁在今天咨询中仅仅有了一点收获之后,就果断叫停的原因。
白庆华和翁娉婷露出认同的眼神,对南祝仁这种“见好就收”的咨询决定很欣慰。
重晖和石倩浅则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副好像听懂了的表情。
随后翁娉婷问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让她调离到后方吗?消除这次救灾任务对她的影响可能会很长的时间。”
翁娉婷把这句话问出来的本意,是想听听南祝仁的后续干预计划,如果不行的话,就由自己或者白庆华接手。
毕竟眼下李玲玲的状态,换个人来看基本上都要得出“南祝仁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的结论。
——甚至不能说是“功亏一篑”,而是“雪上加霜”了。
在灾区重历创伤、遭受了挫折的李玲玲,状态势必会差到比之前还要不如的程度。
面对这种情况,也终于差不多到了让长辈兜底的时候。
重晖和石倩浅对此也觉得理所当然。
但南祝仁闻言却眨了眨眼,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
一看到南祝仁的这个眼神,翁娉婷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
果然,就听到南祝仁思考了一会道:“我有个想法……”
怕的就是你突然有了想法啊!
翁娉婷心中大喊。
但时至今日,翁娉婷居然莫名地有些适应了。
白庆华都见怪不怪了。
翁娉婷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想法?”
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南祝仁道:“我觉得这是一次非常难得且关键的干预机会——这次的洪灾不是好事,李玲玲在这里受到的创伤也不是好事。”
“但是现在我来了,李玲玲也在这。那……眼下的这个环境,就恰恰能够给李玲玲提供一个深度疗愈的机会了。”
白庆华闻言叹了一口气:“就像是你之前在法庭上做的事情一样对吧?”
老教授就是老教授,虽然接触的时间尚短,但白庆华却显得比翁娉婷还要适应南祝仁天马行空的想法。
南祝仁点头道:“在咨询室里,不管李玲玲的对我有多信任,她的防御机制被压制得多厉害,但是她对于自己的问题也都是作为一种‘历史’或者‘话题’来讨论的——这远远不够。”
“我在她的咨询过程中用‘催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加深她的真实感和体验感……”
但再怎么真实的体验感,都不如真正的“真实环境”。
当熟悉的洪水气息重新涌上来的时候,李玲玲将会不得不真实地、全身心地去体验那些一直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
这是再怎么去模拟、去催眠,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李玲玲能在此地、此刻,成功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其疗愈效果将远超在咨询室里想象一百次。创造出来的全新的、成功的、具有掌控感的体验,也能够更好地去覆盖旧的、失败的、无助的创伤记忆。
南祝仁的语速极快:“通过在灾区完成任务具体任务并得到积极反馈,可以让李玲玲在现实中体验到自己的价值。去挑战她的那些‘我不配’一类的负面认知。”
“通过在团队协作中获得支持和接纳,体验到自己是被需要、被留在集体中的一员,可以挑战李玲玲‘被抛弃者’的身份。”
“尤其是让她在灾区中帮助其他受灾者,更可以把她的‘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的痛苦,转化为“‘我活下来是为了帮助更多人’,扭转她的【幸存者愧疚】。”
这些在特殊环境下获得的认知,其强大程度都是李玲玲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无法得到的。
客观上来讲,让李玲玲继续在这里工作,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疗愈机会。
当然,这也有了另外一个问题——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你觉得李玲玲做好准备了吗?”白庆华问道。
南祝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按照我们之前最后一次咨询的情况来看,她是可以的;但是在今天见过她之后,我不太确定她现在的状况,所以需要进一步的评估。”南祝仁答道。
看到南祝仁没有激进到上头,还保持着一名心理咨询师最基础的理智,老师和师姐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南祝仁道:“我打算像是【系统脱敏法】一样,由浅入深一步一步来,看李玲玲在这个过程中的状态。如果她的状态不对,就及时叫停。”
白庆华和翁娉婷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南祝仁继续讲。
于是南祝仁道:“第一阶段,我打算先去给外面的负责人打个报告,申请把李玲玲从一线高压的医疗岗位暂时调整至相对稳定的岗位,比如物资管理或者后勤协调之类的地方。工作强度较低,对接的也是相对情绪稳定的志愿者和基层干部。”
“这个阶段的核心是构建一个【安全岛】的的外部现实对应物。”
在催眠中,让李玲玲回忆创伤需要构建【安全岛】;那么在灾区环境中,李玲玲自然需要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让她继续暴露在高刺激的一线,无异于持续进行创伤暴露而没有足够的支持。
而物资管理工作提供了一个低情感卷入度、高结构化和富有秩序感的安全空间。通过完成清点、分类、登记这些具体、可掌控的任务,她能够重新获得对自身和环境的控制感,这是对抗创伤性无助的关键。
同时,规律的日常工作节律本身也具有稳定化和接地的效果,帮助李玲玲的神经系统从高度警觉的模式逐渐平复。
南祝仁道:“我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定期和她进行简短的会谈。重点不在于探讨创伤,而是肯定她在新岗位上的每一项微小成就,强化她的胜任感,逐步修复她的自我效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