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指挥使钱寧將权力牢牢攥在手心,连同他的几个心腹同知、千户一起构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重要的案牘、核心的情报、人事的变动,统统避开了苏驍。
苏驍这个锦衣卫同知,当得可谓是清閒无比,每日点卯,只有手下几个书办恭敬地递上些无关痛痒的文书,苏州知府的儿子看上了通判的女儿,某举人在服丧期间眠宿柳,或是海沙帮与槽帮为了爭夺码头火併误伤百姓,件件看著热闹,实则早已被钱寧一系定下调子,苏驍这个同知,连个“阅”字都签得索然无味,形同盖章机器。
苏驍对此表现得浑不在意,甚至乐得自在。他深知武功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证据、王法,最后都大不过他手里的刀。既然权柄无实,他便將精力尽数倾注於自身武道。衙门后园僻静处,成了他专属的演武场。晨曦微露,暮色四合,都能看到他沉凝的身影。时而刀风呼啸,如大江奔涌,时而身法飘忽,似柳絮隨风。他將过往所学融会贯通,去芜存菁,在反覆锤炼中,寻求著那突破的契机。
若是静极思动,苏驍的身影便出现在苏州山水之间。他仿佛真成了一个甩手掌柜,將那身象徵权力的飞鱼服一脱,换上寻常的劲装布履,便成了苏州城一个寻常的富贵閒人。在这天地自然的壮阔与灵秀中放逐自己,虎丘的斜塔,寒山寺的钟声,太湖的烟波浩渺,灵岩山的奇石古剎,都被他踏遍。
这一日午后,苏驍正在衙门后园,指点林平之以气御刀的功法要诀。林平之屡屡不能掌握关窍,练得满头大汗。忽然,一个衣衫襤褸的丐帮弟子被值守的锦衣卫引了进来,神色匆匆。
“苏大人!”那弟子认得苏驍,抱拳行礼,语速很快,“帮主说您要找的人,在松鹤楼露面了。帮主他已经先一步过去,让小的速来稟报!”
慕容復!
苏驍眼中精光一闪,他回身对林平之说道:“平之,你留下,招待一下这位丐帮兄弟,我去松鹤楼看看!”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双脚在空中虚点几下,便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松鹤楼,苏州城里有名的酒楼。苏驍运起身法,风驰电掣般赶到。远远便看见二楼临窗的位置,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是乔峰又是何人?他对面坐著一个身著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身形略显单薄,气质儒雅,正举著大碗与乔峰对饮。
“这场景不对吧,”苏驍越看越觉得熟悉,再看向乔峰对面的公子哥,面容俊秀,气质斯文,清澈的眼神中透著几分不諳世事的天真。这哪里像是心怀復国之志的梟雄復?!
“行吧,反正没白来,也算是打卡一个名场面。”苏驍已经瞭然,此人八成就是大理世子段誉了。
说起段誉,此人真是天生的主角模板,家世、奇遇、武功、美人一个不少,《天龙八部》对別人来说都是“爸爸去哪了”,到了这位主角身上硬生生改成了“找你妹”。
苏驍快步登梯上楼,二楼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风浪的资深锦衣卫,也忍不住眼角微微一跳。
只见乔峰与那位“慕容公子”所坐的大桌周围,地上滚得到处都是空酒罈子,空气中瀰漫著浓烈到呛人的酒气,外边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酒客。人人伸长了脖子,兴奋的看著两个“酒神”斗酒,琢磨著自己回去可以跟別人吹嘘多久。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人桌旁堆积如山的酒碗,那些斗大的的粗瓷海碗,此刻像小山般堆叠著,粗略一扫,怕不有百八十只!几个店伙计满头大汗,正不断地从楼下搬上一坛坛新开封的烈酒,给两人满上,然后又手脚麻利地將两人喝空的碗撤下,扔进那不断增高的“碗山”之中。
乔峰见对方连饮三十余碗,尚自面不改色,初时的敌意都化作敬佩。他一仰头干了最后一碗,说道:“兄弟,咱们两个都已喝了四十碗吧?”
那书生放下酒碗,一挥袍袖,“不错,咱们已经一人喝了二十斤了,再喝下去,小弟的酒钱可就不够了。”
“我这有,儘管喝!”一张银票如轻飘飘的穿过人群,牢牢的镶进八仙桌里,这一手惊得四周看客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话音响起的方向。
“锦衣卫办案,都散了吧!”看著苏驍身上摄人的飞鱼服,原本喧闹兴奋的人群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一静。转瞬间,人群便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桌椅板凳被撞得一阵乱响,转眼间,拥挤的二楼只剩下乔峰、那位“慕容公子”、几个腿脚发软的伙计,以及大步流星走来的苏驍。
“哈哈哈哈,苏兄弟来的好快!你这內功又精进了不少啊。”乔峰一把抽出镶进八仙桌的银票,递给苏驍,“酒品即人品,我看慕容公子坦荡,而且身上並无刀伤,我觉得他不是偷袭之人。”
苏驍接过银票,反手一挥,一股劲风又把它送到了柜檯之上,他苦笑道“乔大哥,此人自是坦荡之人,但可未必是慕容復!”
段誉早就想辩白,此时连忙附和:“不错不错,小弟姓段名誉,兄台认错人了。”
乔峰神色诧异,说道:“什么?你不是慕容復?”
段誉微笑道:“小弟来到江南,每日里多闻慕容公子的大名,確然仰慕得紧,不过至今无缘得见。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乔峰扶额苦笑道:“在下乔峰,一时孟浪,冒犯了段公子!”
段誉道:“江湖儿女,谈何冒犯。小弟是大理人氏,初来江南,便结识乔兄这样的一位英雄人物,实是大幸。”
苏驍看他们两人聊得投机,搬了把椅子坐下才悠悠然开口道:“大理以段为国姓,小兄弟,来歷不浅啊。”
“不敢不敢,”段誉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看向苏驍,“看这位兄台穿著,可是官府中人?”
“锦衣卫,苏驍。”苏驍站起了身,抱拳一礼,“段公子到江南有何贵干,可向鸿臚寺报备了吗?放心,大明乃礼仪之邦,如果有事需要我们协助,尽可说来。”
段誉道:“说来惭愧,我是被人所擒而至。”便將如何为鳩摩智所擒、如何遇到慕容復的两名丫鬟等情况简略的说了。